棠看到湯文昀這臉色不對，腳下一頓吶吶的站在原地，眼神惶恐不安，想起那天晚上湯文昀給他澆花時所說的話。

「如斯不知斤兩…」棠垂眸自責。

時景軒擋住湯文昀的視線，道：「進屋再說。」

湯文昀按耐住心臟處橫衝直撞的怒氣，一言不發的坐在沙發上，眼睛直直的盯著不到半人高的棠。

不知從哪裡跳出來的毛球停在湯文昀腿上，身上背著比它大數十倍的包裹，獻寶似的把口袋裡的石塊一個一個放在他手上，閃著紅光的眼睛眯成一條，在他的手背上蹭來蹭去求摸摸。

湯文昀壓著火：「我現在不需要，你拿走吧。」

毛球委屈的吱吱呀呀叫。

湯文昀心生煩躁，捏著他就放到旁邊。

時景軒照把一個白瓷杯推到湯文昀面前，猶豫幾秒便一口飲下，清茶順著喉管一路向下，帶去一陣透人心脾的蘭桂香。

湯文昀低沉道：「你不想解釋什麼？」

棠瞪大眼睛看著湯文昀，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湯文昀：「你是院子里的海棠樹吧，我母親生前日日照料，傾注了無數心血，她五年前被診斷出癌症，治療過程異常順利，你去看過她。」

棠被湯文昀的模樣嚇到，明明之前還對他百般關心…

湯文昀看著棠的眼睛：「說話。」

棠泣音：「我去看過湯夫人，我那時已經化形了。」

「啪」一聲，湯文昀把手中白瓷杯中重重放在茶海上。

毛球擔憂的看著棠，又看看湯文昀，委屈的把石塊一點點收起，消失了。

湯文昀大聲質問：「你為什麼要去醫院，是她把你從小樹苗養大——」

明明那時候母親的病情已經能夠控制，身體康復指日可待，直到這個妖物的背影出現，當天晚上就開始惡化，掐頭去尾沒撐過三天。

棠的淚水一下子被震下來，「我，我，我也很喜歡湯夫人，我希望她能早點好，我在救她，但……」

湯文昀：「你他/媽的放屁。」

棠晃神，咬著嘴唇求救似的看向時景軒，他張張嘴，什麼也說不清。

在湯文昀的眼裡就是在心虛，「你說我如果一把火燒了那棵樹，你會怎麼樣？」

棠拽著時景軒的衣袖，梨花帶雨的哭。

時景軒「嘖」了一聲，放下杯盞，食指朝下輕敲了一下桌面。

「咚——」

發出一陣空曠沉重的長音，聲音很小卻直接呈波紋狀敲打在每個人心上，一下一下激起回聲。

湯文昀被強制安靜下來。

棠又被嚇哭。

時景軒淡淡：「動植物吸收天地靈氣成妖，需積攢功德，不可殺生屠戮，違者魂飛魄散。」

湯文昀一頓：「那她為什麼…」

棠絞著衣擺，失魂落魄，鞠躬道：「抱歉，我不該來打擾你，我真的沒有想去傷害湯夫人。」

周身騰起星光，棠化作一片花瓣飛向盛開的海棠樹，融入其中。海棠樹的光點漸漸收攏，花朵閉合消失，成了深秋時節，原本應該枯黃的模樣。

湯文昀心口一空，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麼。

他身上還落著一塊毛球尚未來得及收起的石頭，捧在手上把玩兩下後，湯文昀一口把它吃掉，甘甜消磨了戾氣。

湯文昀半晌道：「你知道海棠樹成精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時景軒道：「尋常東西成精是不會幹傷天害理的事情，現如今空氣中靈力稀薄，大家都很珍惜。你該冷靜一下。」

湯文昀道:"你的意思是海棠樹沒有害我母親?"

故事中妖怪沒一個好東西。

時景軒道:"你可以去問問他。"

他轉身上樓，房間里傳出空靈不散的琴聲，湯文昀鬼使神差的走到他門口，坐在走廊上，背靠門板，閉上眼睛。

以往時景軒察覺他在門口，琴聲都會停止，這次不然，一門之隔，兩個人都在專心自己眼前的事情，誰都沒有打攪誰，無形的默契把時景軒和湯文昀緊緊相連。

毛球小心翼翼的跳到湯文昀面前，還是拖著個沉重的大袋子，見他閉著眼睛。就悄悄把自己的身體放在湯文昀手心上，細密的絨毛暖和極了，湯文昀忍不住睜開眼把他一頓揉搓。

湯文昀:"剛剛對不起，你的石頭很好吃。"

毛球吱吱呀呀叫兩聲，費力的把口袋裡的石頭一個個堆在湯文昀身上，湯文昀真擔心自己再這樣吃下去會搶了毛球的口糧。

湯文昀在時景軒的房門口坐了一晚上，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只記得琴聲一直都沒見斷過，他醒來的時候身上蓋著一條毯子。

湯文昀看看時間，趕緊跑去廚房給他做早飯，打開鍋才發現裡面是滿滿的熱稀飯，下面還用小火燉著，湯文昀喉結微動，嘴角揚起愉快的弧度，"知明早上吃過了嗎?"

時景軒收拾棋盤，說沒有。

兩個人一起上桌吃早飯，誰都沒提昨晚的事情。

湯文昀："身上的傷恢復了?看你氣色還不錯。"

時景軒頷首，"恢復的很快。"

湯文昀前腳上班，院子里的海棠樹後腳就綻放，時景軒站在落英中，手握玉佩，"他沒有生氣，你去和他好好說說，不然…文昀就真的要準備汽油了。"

海棠樹抖落的花瓣突然變多。

時景軒的玉佩閃了一下，一股熱流竄入丹田，昨晚彈琴時，他的玉佩閃了一夜，直到湯文昀睡著。

湯文昀一路上他都覺得有人在跟著自己，他把這一切都歸咎於晚上沒睡好，反倒是走在大街上沒有平地摔讓他更加不適應。

好不容易走到上班的社區，湯文昀鬆了口氣，吃塊石頭壓壓驚。

這一幕被剛到的周立川給看見了，一臉悲慘:"昀兒你家已經窮的揭不開鍋了嗎?"

湯文昀:"???"神他媽/的昀兒。

石頭的外形極具有欺騙性，一般人根本就分別不了其中的區別。

周立川看湯文昀吃的有勁，從門外的空地上撿起幾塊洗幹凈放到他桌子上面，這就盤算著把家裡剛到的營養土帶過來，至少好消化點。

湯文昀還以為是毛球跟過來，轉念一想一路上若有若無的視線也就好解釋了，愉快的把石頭放到口袋裡，等午休沒人的時候吃個爽。

周立川回頭往窗外看過去，自言自語:"桂花真香，桂花樹下的小姑娘也很好看。"

湯文昀抬都不抬頭:"你怎麼不知道人家不是男孩子?"

周立川:"???"

好不容易等到中午十二點，棠站在社區門口來回徘徊，就是不敢走進去。這樣一個可愛的孩子想不被注意到都難，周立川出門取外賣，剛好就瞧見了沾著桂花香的棠。

周立川蹲下來，道：「小姑娘，你找誰呀？哥哥請你吃糖好不好？」

棠奶聲奶氣：「我是男孩子。」

周立川：「……」

棠：「湯文昀，是在這裡上班嗎？」

周立川皺眉：「你從早上就在外面等他嗎？」

棠低下頭：「他上班忙，我不好打擾。」

這個點辦公室里的人都在聊天打屁。

周立川大喊：「昀兒沒想到你都有孩子了，上個月不是才和人同居麼，你他/媽是無性繁殖？？」

湯文昀抬頭一愣，被所有人的目光聚集他還真有點不好意思，腦袋抑制不住的去想時景軒冷著臉幫他撫育孩子的模樣，耳朵漸漸變紅。

棠：「你，還在生氣嗎？」

湯文昀的思緒被拉回，目光複雜的看著眼淚汪汪的小孩，冷聲：「你怎麼到這裡了？」

棠：「我想你了……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我可以解釋清楚的。」

湯文昀：「滾回去。」

周立川在旁邊吃瓜，看向湯文昀這眼神簡直要把他千刀萬剮，沒有人能對一個可愛的小孩子如此冷淡，更何況他頂著寒風在門外等了將近四個小時。

周立川忍不住：「人家一個小姑娘能犯什麼大錯？你冷靜一點。」

「我沒打死他，已經是我脾氣好，」湯文昀靠在椅背上面無表情，「小姑娘？過幾年人家掀起裙子比你還大。」

棠拉著湯文昀的衣角嚶。

湯文昀被他搞得沒辦法，半拖半拽的把棠拉到門外面。經過一晚上的冷靜，他現在對這樣一個小孩子外表的非人之物，還真生不了多大的氣。

湯文昀嘆了口氣，「你解釋吧。」

棠抹抹眼淚：「我原本在很早之前就可以化成人，那時候你一直不在家，湯夫人的身體也不算差，過了一段相當溫馨的生活。」

當時湯文昀在外地上大學。他靜靜聽著海棠樹述說。

「湯夫人之後被查出了癌症，她沒有和我說，獨自一人去了醫院，不想讓任何人擔心，等我知道的時候你也從外地趕回來。」棠吸吸鼻子，「我用盡全力去醫治湯夫人，效果很明顯，連醫生都覺得是奇蹟。」

湯文昀啞然，棠沉默了一會繼續說：「你在病房見到我的那一次，正在和湯夫人告別。我力量透支的太過，連人形都難以維持，我本以為湯夫人能夠挺過這一關……」

棠深深鞠一躬，「抱歉。」

湯文昀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棠直起身子低頭站在他面前，手指還拉著他衣擺。從一開始，他對非人之物的怨恨就是一紙空談。湯文昀太陽穴隱隱發疼，

氣氛逐漸尷尬，湯文昀從口袋裡摸出石頭，對棠說：「你嘗嘗味道，真的很不錯，我都吃了不少了。」

棠靦腆的笑笑，接過石頭想都不想就往嘴裡塞，慘案就此發生，兩顆滴著血的牙齒啪嗒落地，剛剛還彎著的嘴角頓時被鮮血填滿。

棠「哇」的哭出聲，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湯文昀為了證明石頭真的能吃他毫不猶豫的從口袋裡抓出另一個咔嘣咔嘣的吃下肚，棠停了一下繼續嚶嚶嚶。

周立川從辦公室里出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湯文昀你是個人嗎？再窮不能窮孩子，我真是看錯你了。」

湯文昀：「……」無法反駁。

湯文昀趕緊看看棠的牙齒，剛剛還禿了兩塊的門牙，現在完整無缺的長了出來，小男孩笑起來還是個小姑娘一樣可愛，他鬆了口氣。

棠被周立川抱在懷裡，眼淚糊了滿臉：「我還以為你不生氣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在你上班的時候打擾你…」

遠處，因為支著拐杖的老人家緩緩走來。

………………

棠：嚶嚶嚶嚶嚶嚶（嚎啕大哭.jpg

湯文昀：面無表情.jpg

時景軒：喝茶喝茶，冷靜冷靜。

周立川：？？？你們都不是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