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文昀剛回家，就看到突然變得整潔敞亮的房子。這整潔的和尋常往樣板房靠攏的沒有生機不同，泛著平和安靜的古意，每樣東西都在它該在的地方，不雜亂，不突兀，甚至有風水學上的講究。要不是方圓幾里地只有他這一戶人家，湯文昀都以為自己走錯了家門。

就連被忽略多年的玄關白地毯都幹凈如新，湯文昀一直以為它原色就是灰的。原以為時景軒和棠只會在吃完飯後隨便掃掃地，沒想到……

湯文昀內心激動，別人再厲害也只是把生活過成了詩，他倒好硬生生把日子過成了神仙下凡。湯文昀就等著哪天時景軒這條白蛇給自己誕下個一兒半女。

時景軒這琴聲在湯文昀開門時就已經停止，棠拿著水管在院子里給自己澆水，湯文昀放下一身的疲憊，眼神中不禁流露出讚歎。

時景軒：「回來了？」

湯文昀回過神，拉著知明坐下，「我用關係給你辦了戶口，你現在不是黑戶了！身份證在這裡，你隨身攜帶好好保管，要是丟了你和我說，我幫你辦一張。

這是家門的鑰匙，門鎖的時候你也不用翻牆，銀行卡是你的名字，我在裡面存了點錢，日後有什麼需要的東西自己直接買，不用和我說……」

湯文昀嘮嘮叨叨的把文件袋裡的東西展示給時景軒看。

時景軒對現代社會的生活流程大概清楚，笑著感謝，湯文昀內斂的搖頭，表示自己沒幹什麼事兒，只是腰間的玉佩閃個不停。

飯後湯文昀用商量的口吻和他說，「我幫你留意了一下兼職，這個社會的工作對於學歷的要求蠻高的，讓知明做伺候人的體力活簡直侮辱人……」

時景軒認真聽他說。

湯文昀知道他周身氣度，不像是平凡人家所出，言語小心：「知明也許能在有空的時候，試試去發傳單？？先適應一下工作環境，要是不行的話，我們以後再想辦法，也不急於這一時。」

時景軒不明白髮傳單是什麼意思，湯文昀和他解釋了一遍後，便說兼職工作的時間剛好和他下班時間吻合，兩個人可以一起去試試，自己剛巧也沒體驗過。

湯文昀道：「接觸人多的話，說不定能獲得願力。」

時景軒起初興緻缺缺，聽到願力兩個字，突然提起精神，喝了口茶道：「你去安排吧。」

湯文昀笑道：「小的遵命，小的告辭。」

湯文昀臨走前瞄了一眼快要空掉的茶葉罐，悄悄把房間里的陳年普洱茶餅拿出來，連帶著茶刀一起放到時景軒平常喝茶的桌子上。

自從知道了湯文昀上班的地方，棠三天兩頭的就往那跑，社區的同事都很喜歡這個頭上別花的小女孩，甚至有個年歲頗大的前輩還主動給棠買小裙子。

湯文昀都沒敢說出棠有小唧唧的事實。

下班的時候時景軒站在門口等他，遠遠的站著凜凜不可犯，連準備和他同行周立川都情不自禁多看了幾眼。

湯文昀走上前，秋風大，時景軒就穿著一件短袖，長年不見陽光的手臂白的出奇，湯文昀看的都冷，上去噓寒問暖。

周立川隨口笑道：「這就是你家裡的美人？從此君王不早朝，你每天上班時間都比以前遲了半個小時。」

湯文昀倒吸口涼氣。

他每天上班之前都會把中午的飯給做好，再加上棠會纏著他，就是不堵車都會比平時晚一時半刻。

時景軒冷冷的看了周立川一眼，周立川趕緊閉嘴，背後滲出冷汗。

湯文昀碰碰知明手背，見他還算暖和便不說什麼。兩人上班一整天都沒見到，玉佩自然閃個不停。

深秋時節，湯文昀帶著一大一小去見了昨晚聯繫上的人，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夥子，給他們兩個袋子，袋子里裝的是——扇子。

湯文昀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滯，心想就是扇子上的廣告印的再精美，這大冷天的誰去拿。

棠很乖巧的跟在兩個人身後，時景軒和時景軒走到一所國小門口，學校很快就放學了，這裡聚集了很多等待接孩子的老年人，本就不寬的街道，變得越發擁擠。

棠還沒怎麼去過外面，拉著湯文昀的衣角說她想出去逛逛。

棠又不是真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子，湯文昀也沒啥不放心。

時景軒顯然不習慣擁擠的地方，周身繚繞的迦南香也被各種油炸食品的氣味沖淡，湯文昀見他皺眉，不著痕跡的站在他邊上稍微空出了兩步的距離。

看他們手上拿著袋子，住在學校門口的大爺大媽起初還理智的等著發，湯文昀拿出一把扇子，挨個發給他們。不過多久得到滿足的手便停不下來，一邊攥著一把藍色的小扇子，一邊伸出另一隻手繼續索取，像一頭頭餓狼撲了上來。

「我給我孫女拿一個。」

「我外孫快放學了，他喜歡這個，快給我一個。」

「發的怎麼那麼慢，快快快給我。」

時景軒顯然沒見過這個景象，動作明顯遲緩。人群騷亂起來。有很多知不知道在哪裡伸出來的手，抓一把扇子就逃離。

時景軒在人群中站得很穩，手上緊緊抓著扇子，按照他的節奏一個個發，有的人等得不耐煩了便口吐粗語，在他們老一輩看來時景軒就是個涉世未深的小毛孩，隨便罵兩句就能順著意思上道。

甚至有人看到時景軒系在背後的長髮，便斷定她是社會閑散人員，開始教育起身邊還未到上國小年紀的孩子，「不學好的人都這樣，不倫不類的，你要好好學習，以後找個好工作。」

時景軒面無表情，陷入回憶當中，胸口隱隱作痛。

另外一邊湯文昀這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他是真的擔心時景軒會就此爆炸。

鬼知道那麼冷的天，還有人要扇子……

學校推拉門打開，又是一陣人群的涌動，國小生跟隨在自家長輩身後，耳語幾聲後，一個男孩抓了一把時景軒手中的扇子，時景軒鬆手，男孩又抓了一次，第三次，第四次，依舊是他。

時景軒索性不去堅持，也許是因為他的長相比湯文昀還要耀眼奪目的關係，聚集在他身邊的人很多，多到挪動一步都變得費力。

原本繁重的發扇子的任務變得異常輕鬆，約莫一公斤的藍袋子眼看就全部清空，兩個人好不容易擠出人群去找那小夥子領工錢。

湯文昀問：「你拿到願力了嗎？」

時景軒道：「沒有。」

湯文昀疑惑，「你比我發的還快，怎麼會……」

時景軒黑著臉：「沒有拿到。」

賠了夫人又折兵，兩人的心情都不算好。

見到之前的那人，兩個小時給了三十塊錢，不算多，但在兼職看來也還可以，時景軒想都沒想就把錢給了湯文昀。

時景軒的玉佩在小夥子發工錢的時候，明滅了一下，抬起頭，小夥子對兩人道謝。

湯文昀拿著錢不知所措，看時景軒的表情他也不敢硬塞回去，自言自語道：「秋季養膘，我們這兩天吃點好的。」

時景軒冷冷看著手拿扇子的老年人，因為之前職業的關係，他對這座城市裡的所有百姓都抱著一種特殊的情感，他們是需要保護的存在，那也是他的責任。

湯文昀嚐試開解：「知明，對他們來說，不管是什麼東西，不拿到手就是吃虧，道不同不相為謀，賺錢也不急這一時。」

時景軒一字一頓：「道不同不相為謀？」隨即嗤笑一聲。

要是可以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就不會時不時噴出一口血，伴隨胸口劇痛的同時連帶著濃稠不散的絕望和怨恨，時景軒痛苦的閉上眼睛。

湯文昀看不透他的情緒，轉身買了杯奶茶給他，寒風肆虐，一杯熱飲很能舒緩神經。

玉佩閃動，

放學時候，周邊不僅被吸引來了賣油炸食品的小攤販，還有衣衫襤褸的乞丐，或站或坐或趴，面前的破舊小碗里，永遠只有毛把錢。

小孩子在學校里接受的教育是與人為善，自然不會放棄施展自己所學的機會。

而乞丐們也利用了這一點。

棠不知從哪蹦出來，帶著嬰兒肥的小臉染上健康的血色，小孩子往往最惹人喜歡，圍著的家長甚至都想逗弄逗弄。

乞丐神情複雜的看著如同小公主的棠。

棠靠近時景軒，軟軟：「時大人你杯子里是什麼呀？我也想喝。大人能給我嗎？」

指的是時景軒雙手捂著還沒動的熱奶茶。

時景軒：「不給你。」

棠開始嚶：「你拿了那麼久都不喝，你寧願放著都不給我。」

湯文昀幹咳：「…再去買一杯？」

時景軒猶豫一下，嘗了一口，用事實證明他喜歡喝。

湯文昀噗的笑出聲。

他們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有一個穿著破布棉襖的中年女人拄著拐杖背著垃圾袋，彎腰向孩子們走過去，手上還掂量著一個不知道多少年的塑料飯盒。

中年女人哀求：「給點錢吧，我兩天沒吃飯了。」

孩子的父母一把把孩子拉走，留下中年女人孤零零的站在人群。

湯文昀心生憐憫：「要是給她點錢，你會得到願力嗎？」

時景軒突然道：「你身上有吃的嗎？」

湯文昀從口袋裡掏出了個魚豆腐給他。

聞到香味，蜷縮在牆角里的一隻小黃狗搖著尾巴小跑過來，時景軒把魚豆腐放在地上，小黃狗試探的聞了兩下，便毫無戒心的全部吃掉，閃閃發光的大眼睛盯著時景軒，嘴裡嗚嗚的叫喚。

時景軒嘴唇動了兩下，小黃狗搖著尾巴離開。

湯文昀大概是明白時景軒的意思，與其把好不容易掙來的錢捐給一個不知是真是假的乞丐，還不如在一隻流浪狗身上討得善意更簡單。

湯文昀看到玉佩亮了，還亮了好幾下。「你還會和動物對話？？」

時景軒道：「只能單方面傳達意思。和樹對話就簡單多了。」

棠：「……」他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轉身就走，湯文昀摸摸他的腦袋給了點零花錢，真是在養孩子。

棠不知從哪拿出了一把海棠果，塞到他手上，蹦蹦跳跳消失在人群中。

中年女人顛著碗朝他們的方向走，時景軒嘆了口氣，湯文昀很有眼力見的遞了一張十塊錢在他手上。

時景軒表情一頓，「如果玉佩沒動靜的話，錢我就不還你了。」

湯文昀笑出聲，表示很少有人一次性會給那麼多，於情於理都該有點願力。

玉佩閃一次，可以彌補一次吐血的損耗。就當是用錢買，時景軒也是賺爆了。

一名男子匆匆走過中年女人面前，兩人明顯認識，中年女人要上前喊他，男子看了她一眼，中年女人便吶吶的閉上嘴，低著頭往躺椅的方向走。

湯文昀拉著時景軒道：「兒不嫌母醜……這……你快點去把錢給她。」

時景軒看向男人的方向若有所思。

中年女人沙啞聲音：「給點錢，行行好……家裡還有孩子，等著吃飯。」

時景軒一言不發的把十塊錢放進她的塑料碗里，中年女人明顯沒想到，看了看時景軒，飽經風霜的臉堆積出笑容，感激：「好人一生平安。」

等中年女人轉過身後，湯文昀湊上去，「怎麼樣，玉佩亮了吧？剛剛被兒子嫌棄……」

時景軒淡淡：「沒有。」

湯文昀笑容凝固：「怎麼會？」

時景軒奇怪：「你為什麼會覺得她剛剛是被兒子嫌棄？」

湯文昀一時語塞。猜測：「難道是被路人嫌棄？」

時景軒：「……」

湯文昀看他的眼神，簡直是像看一個智障。

中年女人在學校門口逛了一圈收穫不菲，飯盒裡卻只有幾毛錢。總有還沒有等到家長的小孩子臉皮薄耐不住磨，大把大把往臉的放硬幣。

湯文昀和時景軒打算離開。在準備去菜場逛一圈的時候剛巧就看到那中年女人與他們同一路，走的卻是一個鮮少有人涉足的巷子。

湯文昀對這裡再熟悉不過，巷子只是兩棟樓房之間的夾縫而已，而出口只有菜場一個地方。

湯文昀對玉佩沒亮這件事耿耿於懷，拉著時景軒就遠遠的跟在後面。

穿堂風很大，湯文昀穿著厚大衣都嫌冷，反觀時景軒像個沒事人似的，湯文昀忍不住把自己凍得冰涼的雙手放在他小臂上取暖

舒服——

時景軒微微掙脫開，把喝了一半的奶茶塞到他雙手裡給他取暖。

「拿著。」

奶茶是熱的，甚至比湯文昀買來的時候還要熱，剛摸上去甚至還有點燙手。

湯文昀道：「我能喝一口嗎？」

時景軒遲疑片刻，一言不發的把用過的吸管扔進垃圾桶里。

湯文昀：「？？？」我喝個啥子喲。

中年婦人拐了個彎消失在兩人眼前，貼著牆湯文昀湯文昀隱約聽到一個壯年男人的聲音。

「今天運氣真/他媽好，我在後街捉到了個丫頭，那長得水靈的，頭上還帶著花兒呢，」聲音突然變得暴躁：「你們幾個！把今天討來的錢拿上來——要是發現私藏的，挖一隻眼珠子！」

中年女人一改微弱的聲音線，瞬間變得強勢：「那個穿粉紅色裙子的？一看就是個有錢人家的，細皮嫩肉，指不定一個晚上多少錢。」

……………………

湯文昀：間接親嘴，美滋滋。

時景軒面無表情的把吸管扔掉。

湯文昀：「？？？」

湯文昀：「大佬，咱們是搭夥過日子的人，至於分的那麼清楚……」

時景軒心想他要是不釐清楚的話，怕是連住的地方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