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房子，蒼白的視線。

龍睛站在鏡子前，看到了不同尋常的一幕。

目力所及之處，不是黑白，遺像也不是遺像，貢品依舊是貢品。皮革製品柔軟光亮，顯然不是產自市面上的普通動物。

龍睛盯著鏡子觀察遺像，五個人笑著，他們的眼睛處都被畫了紅色的圈，模糊望過哪有眼球全是血洞，硬生生直愣愣盯向前方，再回頭望過去，一片黑白中他們又在笑。

賀寧道：「把照片拿過來。」

龍睛照做，相框觸手冰涼，極其潤滑，似是骨瓷。

賀寧道：「把相框打開。」

龍睛盯著那血洞，咽了口口水，往賀寧身邊靠了靠，打開背面開關，彩色的遺像落在手上，還連同張薄紙。

賀寧拿去紅紙，把鏡框放回原來的位置，從小房間格子窗往外瞧，能見到彎彎如少女嬌笑的月亮。

龍睛道：「這是什麼？」他指的是畫滿紅色圖案的紙，他透過鏡子才能看到。

賀寧道：「邀請函，走吧。」

龍睛正要走向緊閉的木門，賀寧拉過他，面向鏡子，拿著紅色圖案的紙，貼在鏡子上，鏡子激起漣漪，紙連同人，全部消失在房子里。

龍睛還沒反應過來，眼前風景圖片，粗糙沙礫，滾動碎石，他一個踉蹌直接撞到賀寧背上。

這裡是圓月，又一眨眼變得烏雲密布，再一眨眼，月亮依舊明亮。

沒人知道月亮的真實面貌。

路人各自低頭尋路，左看看右看看，腳步急促，眼神迫切。

賀寧道：「妖市，知道嗎？」

龍睛道：「聽說上懷山有個，秣城沒聽說過。」

賀寧笑了笑，手指摩挲衣角：「我也沒聽說過。」

中間一條坦順大道，兩邊種滿彼岸花，一直往前，穿過孟婆的茶棚，便是奈何橋，彼岸花間過彼岸，奈何橋上嘆奈何，就是這幅場景。

過路的行人除了真正的亡靈外，還有來妖市趕集的精怪和捕妖者。

這裡的捕妖者很少，因為妖不希望捕妖者知道。

和亡靈的目標一樣，賀寧和龍睛的目標是奈何橋後的酆都城。

賀寧往前走，龍睛的眼睛被彼岸花灼得生疼，「為什麼會開花？」

賀寧腳步不停：「你往前看。」

前頭是個破舊的茶棚，茶棚里有個華髮美少女，前頭有一口半人高的鍋，裡面燉煮看不清明的液體，咕嘟咕嘟冒泡泡，亡靈一口喝完，踏上橋面。

龍睛道：「這是孟婆？鍋里的是孟婆湯？」

賀寧道：「你接著往下看。」

喝了湯的亡靈，眉間畫出一顆種子，孟婆把種子種入土壤中，瞬息之間便長成了棵彼岸花，亡靈渾渾噩噩直接上橋。

賀寧把紅紙拿在手上，「去妖市。」

「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轉世投胎重新做人……」孟婆脆生生的嗓音突然停止，笑道：「說習慣了，快過去吧。」

賀寧道：「帝女辛苦。」

孟婆一笑，三千華髮，無風自動，美得動人心魄，隨即又攪動湯勺，繼續煮茶，脆生生開口「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轉世投胎，重新做人……」

龍睛走上奈何橋，賀寧道：「那鍋里的茶水是人一輩子所流的眼淚，煮的是甘苦辛酸的人生百味，人死前都要喝一杯，喝了往事如煙過，記憶化成花種子。」

龍睛道：「如果不喝呢？」

賀寧看了眼橋下，忘川河水骯髒黃濁，充滿世間恩怨情仇，河邊站著夜遊神，不願喝湯的便直接用叉子戳入河中，生生世世便在其中掙扎飄零。

走入酆都城，這裡是鬼城，但並不可怕，了無生氣，比來時的小街還僵硬，卻偏偏沒有鬼氣，建築古今混搭，錯亂有美感。龍睛還是第一次來這裡，街邊熙熙攘攘，差點與賀寧走丟。

賀寧牽著他的手腕，走路一岔道，岔道的盡頭是一小亭子，裡頭是一人身蛇尾的妖美男人，身上帶著繁雜精緻的首飾，就連那蛇尾上也鑲著金環。

龍睛雙眸睜大，腳步停滯，他不想再往前走一步，即使賀寧牽著他。生理本能，使他冷汗浸濕後背，「賀先生，停下……」

這個男人究竟是什麼人！？

賀寧道：「見到你真不容易。」

男人道：「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討人厭。」

賀寧站道龍睛前面，在他腳下畫了個圈，龍睛只要不動，便不會傷及分毫。

「賀先生——」

就在龍睛開口的剎那，賀寧手中已出刀刃，妖力攜風，他身子跟著撲上，以右手橫亘身前，直接切入男人的脖子，右手變出銀針射在脈門。這兩下皆是死手，幾乎同時做到，龍睛眼睛還沒看清那刀刃就已磨出火花。

只有在對待最強韌的敵人時才會下此殺招，龍睛斷定這男人比他預想的要可怕得多！

在亭子里還有個人，穿著黑色西裝，沒有五官，就在賀寧攻擊男人時，他手中化風雷，沒看清身法就直接閃現至龍睛面前，風雨裹挾泥沙將他牢牢困。

龍睛絕對安全，沒有任何力量能夠躍過圓圈！

腳下泥土遇水濕潤，龍睛手指微動，水流猛烈如浪，以滅頂之勢撲向無臉男，就在閃電遇到水面剎那，溫水結冰！抱必死之心沖入無臉男腳下，冰條每長一截，就被閃電撲碎一節。

這是個不公平的消耗戰。

龍睛只顧攻擊，無臉男卻要一邊防守一邊奮力打碎屏障。

滿地冰渣後，水柱化錐，如連弩射出，無臉男一次不查，胳膊一道口子。他動作迅猛，雷電更甚，只是誰都沒想到，那道口子卻長出耀眼的結晶——血在結冰！

話分兩頭。

男人脖子都快掉了就一層皮連著，蛇尾疼痛糾纏，銀針下的經脈紫漲充血，放在別人身上，死的不能再死，賀寧還嫌不過癮，一把刀直捅入他腹部，腸子流了滿地。

賀寧拍了張照，放入網站上，隨即相應的積分便入他的賬號。

五分鐘後，男人腸子重新長好，粉嫩嫩的各司其職，斷掉的頭分毫不差，呆在脖子上，露出挑不出毛病的笑容。

賀寧道：「花花，你身價漲了，又做了什麼惡？」積分比以往多了三點。

男人「哦」了一聲，隨即暴怒，酒杯「砰——」的砸碎「你他/媽的說個屁，老子姓涼。」

嘲諷道：「養尊處優那麼久，退步不少嘛。」

他竟然比剛剛被殺時還要生氣，周身殺氣不是鬧著玩。

無臉男渾身凍結，手臂斷掉了大半。

涼花花脈門的銀針把他刺得生疼，倒吸一口涼氣，渾身妖力流轉不得，蛇尾蔫蔫的垂在地上。「賀寧你有病吧。」

賀寧走上前，涼花花還以為他要把銀針拔出，誰料他把銀針往下一按，「啊——！！！」

龍睛腳下的圓圈消失，「賀先生，怎麼回事？」

涼花花，蟒蛇精，死不了，沒人知道他活了多久，捕妖者爭相將其虐殺，都能獲得獎勵。

是和盧天工一樣，壽命成迷。

賀寧道：「我門口的人是不是你授意的？」

涼花花齜牙咧嘴：「真沒想到你的十元店還沒關門。」

賀寧冷笑：「花老闆的生意又做大了？」

涼花花瞪了他一眼，別人都恭恭敬敬的叫他涼老闆。

花花，花老闆，彼岸花，是咒他涼的快嗎？

他道：「如果你考慮入股，你家店門口不會出任何事，不然……」

賀寧冷冷道：「不然你也不能拿我怎麼樣。」

涼花花表情扭曲，帶他走向妖市最繁華的一處店鋪，人頭攢動，絡繹不絕，櫃檯上赫然就是那男人死前所買眼鏡。

燈光下流光妖異，竟然比那彼岸花還要紅上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