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秣城，一路上賀寧都沒怎麼說話，別說龍睛，就是申子安都察覺出來不對。

但誰都沒有說，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

申子安被安排在奇聞後面的小樓裡面，兩個院子不相通，從窗戶的位置可以俯視到二樓和中間的空地，以至於申子安可以直接跳下來。

大概····

申子安道:"賀寧你給我作秀個當場跳樓試試。"

賀寧把手放在魚缸里，立刻就有一隻小金魚忽張忽張著嘴黏上來。

申子安表情扭曲，帶動琵琶骨的傷口疼的鑽心。

申子安罵罵咧咧的順著水管爬上三樓，賀寧低聲對龍睛道：「江城的事情，你……」

龍睛瞬間變成人形，道：「我的血，好像對賀先生有什麼作用。」

賀寧認真的牽起他的手，「你說的沒錯，你的血可以彌補妖力的缺陷，就是沈文華在辦公樓裡面做的研究。」

用精怪的血肉肝臟做的研究。

雖然沒有結果。

龍睛那雙桃花眼裡寫滿了茫然。

賀寧道：「我現在還不確定你的血究竟有什麼作用，但是僅憑能在超過時限後讓我的妖力恢復尋常本身，就已經說明了問題。」

龍睛先是一驚，而後一喜，「這麼說我終於可以幫到賀先生了嗎。」

他頭上的那根呆毛左搖右晃，讓人忍不住想要逗一逗。

賀寧沉默半晌，推過一杯茶給他，聲音低沉而緩慢，「龍睛，我的意思是，你現在所擁有的潛在價值已經不只是一條可以控制水流的金魚，你可以去尋找更優秀，更能實現你自我價值的僱主，或者拉幫結派，自成一個體系都十分簡單。」

龍睛雙手握著茶杯，不言。

賀寧繼續說：「我已經替你試過了，使用一次你的血液只能抵消一次缺陷，並非一勞永逸，但這不是更好嗎？」

龍睛那雙桃花眼盯著賀寧，隨後又低下頭盯著茶杯，茶杯里有他的倒影，手微微一動，倒影也扭曲了起來。

賀寧看著他，壓抑著情緒繼續道：「你說的報恩，已是過去的事情，沒有那次我救你，就沒有現在我坐在這裡和你說話，救你的那一次，是我很多事情的開始…」

「準確說我的收益比你還要大。」

龍睛「啪」的一聲把杯子放在桌上，兩人皆是一驚，龍睛沉默了很久很久，開口便沙啞的難以置信：「賀先生，這是什麼意思？」

賀寧想要握住他的手，龍睛躲開，賀寧但手放在半空中，尷尬的收回。

他的臉上倒沒那麼尷尬，只是淡淡又濃郁的遺憾和不舍。

龍睛直視他：「賀先生是想趕我走嗎。」

「可是恕我直言，似乎我在這裡對賀先生的幫助會更大吧。」

「既然我的血能夠讓您的妖力趨近完美，保持原有的關係，豈不是最好的選擇。」

他的聲音很平穩，但其中壓抑的驚濤駭浪，兩人都能聽得清。

尾音甚至顫抖。

「沒有要趕你走，」賀寧搖搖頭，溫聲道：「你該償還的已經償還清了，你當時留在這裡是因為報恩，現在已然結清，你可以做你自己任何想做的事情。」

「也不必再稱呼我，這聲『賀先生』」

什麼結清？何時結清？

龍睛搜刮所有的記憶，可笑的只發現賀寧所說的是妖力肆虐時吸食自己的血。

這算什麼。

龍睛苦笑，撫摸著手上純棉的手帕。

賀寧未等到他的回覆，轉身上樓。他未處理過類似的問題，也從未想過處理這類的問題，心中某種感情即將破殼而出。

他不想和龍睛分開，但是龍睛和以往再也不同，他不需要依靠自己，也能獲得極大的成就與榮譽，若是再伴以得力的助手，整個捕妖者行業都會因他的存在而被顛覆。

所得之物又豈只是賀寧床頭的一盞魚缸？

樓梯腳步聲漸遠漸輕，龍睛站在原地輕呼口氣，把已然冷掉的茶水一飲而盡。

過了半晌，白飛鸞走到他面前，「練習？」

申子安打開三樓的陽台，陽光傾灑而入，從上往下望，便是鬧市區的一方靜土，只是此時這裡並不安靜。

冰面上折射的陽光足以把他的雙眼刺瞎。

申子安支著腦袋道：「打開窗子的方式不對。」

說完他把窗子合上，再次打開，殺氣蔓延，硝煙四起。

冰刃交錯，白毛如箭，龍睛下一剎那便撲了上去，就像是獵人看到得手的獵物，白飛鸞不遑多讓，看不清身法，直接出現在龍睛背後。

申子安的妖力並非攻擊，純屬於外行人看熱鬧。

「神仙打架。」

龍睛就像是要發泄什麼，越戰越勇，就是過了練習的時間也抓著高白飛鸞不放，手臂一揮，冰錐射出，直接插在白飛鸞腦袋邊——

「你發什麼瘋，」白飛鸞撣撣白衣，「去忙了。」

下一秒他就消失在原地。

龍睛站在原地悵然若失。

申子安盯著他，龍睛抬頭，低聲道：「？」

那眼神和賀寧的差不了多少，申子安差點就認錯，「你好厲害。」

龍睛輕輕道：「申先生有什麼話不妨直說，不用奉承於我。」

申子安雙手一攤，「你剛剛真的好厲害，我嫉妒賀寧。」

「那你就嫉妒著。」龍睛轉身就走。

申子安：「……」

龍睛站在賀寧房門口，他站了很久，賀寧也知道他就在門口，但兩人就這樣僵持著。

就在比誰先開口誰就輸的遊戲里，忽然門外傳來汽車鳴笛聲。

賀寧拉開門，龍睛看看他，又看看腳下，千言萬語化成一句話「我下樓看看。」

就在龍睛即將消失在樓梯口時，賀寧開口道：「你……」

龍睛腳步突然停下。

剛剛他和白飛鸞比試的場面，賀寧一秒不差的看在眼裡，心中苦澀，「我沒有想要趕你走，你別誤會了。」

龍睛笑了，好看，明艷，「嗯，賀先生說過，我知道的。」

「我也不會離開賀先生。」

賀寧鬆了口氣，同他一起下樓。

一輛豪車停在門口，龍睛起先還以為是高秋玉，而後從車上下來幾個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的人。

賀德輝從車上下來，楊平瑩挽著丈夫的手，停在奇聞店門口，之後又從車上下來，年輕的男女，眉目相似。

他們視線落在頗有古意的牌匾上，又轉而落進店內。

龍睛站在門口目光直視他們，賀德輝板著的臉有一絲鬆動，龍睛冷冷道：「幾位有何事？」

楊平瑩作為賀寧的母親，盡量擺出最慈祥和藹的態度，「小寧，這是你朋友？長得真不錯。」

白飛鸞憑空出現在室內，把幾人都嚇了一跳，白影如鬼魅，楊平瑩後退一步，幹咳：「這也是你朋友？」

賀澤剛想開口質問他為何不回覆父母的話，餘光瞥在一黑一白，兩人身影上，吶吶的閉上嘴。

張口就道：「上次生日宴一別，兄弟二人也沒好好聊聊，今日特地來帶父母親過來探望。」

「上次有失禮之處，真的很抱歉。」

賀德輝微微點頭，在一家之主的威嚴與慈祥父親的角色中搖擺不定。

最後表情竟有些可笑。

龍睛不會忘記這個人在魚缸外盼著自己能夠招來財氣，也不會忘記他病人拿著湯藥放在他的賀先生面前。

龍睛低聲：「既然要認錯，就擺出道歉的樣子，跪下吧。」

白飛鸞冷眼看著他們，那眼神就好像是說，愚蠢的人類也配站在這裡？

賀德輝青筋跳起，楊平瑩面色極為難看，嘴上卻溫溫道：「這孩子怎麼這樣……」

賀寧坐在圈椅上，看它們想發火又不敢發火的樣子好笑極了。

擺手讓龍睛過來，他道；「說吧，幾位為何而來。」

賀德輝張了幾次口才順利說出完整的話，平日的威嚴到了現在甚至是個笑話，兩鬢蒼白，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年歲，「你年紀不小了，也該接手家族的生意，在吳城盤了塊未開發的地，一起去看看。」

賀德輝渾濁的雙眼被龍睛盯得後背發涼，「理由。」

賀德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白飛鸞，最後看了看賀寧，他道：「到底一家人流落在外不是個好事。」

龍睛走到他面前，只覺得荒唐，嗤笑；「為什麼現在？」

「這……」

反常必有妖，在座的每個人都知道，但這四個人只能給出一個模糊又荒謬的答案，突然良心發現？不存在的。

賀寧笑了笑「幾點的飛機？」

眾人一喜，還想說什麼就被白飛鸞直接趕到大街上。

但就是這樣，他們也沒有被怒氣沖暈頭腦，反而好聲好氣的說開車來接他。

白飛鸞道：「這幾個人身上有捕妖者的氣息。」

賀寧點點頭，龍睛道：「他們這是……？」

他不確定。

賀寧接上他的話道：「有人告訴他們網站的事情。」

只要上了網站的人，就不可能不知道他，如果再認識幾個資深的捕妖者，那賀寧一些傳說性質的成就，不論真的假的全都瞞不住。

龍睛道：「這也太巧了……賀家從來都是做生意，把手伸到精怪這裡，沒有好處。」

「怎麼會沒有好處？」賀寧笑了笑：「別忘了是誰把你關進魚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