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雲深不知處
小說: 不折花 作者:冯寞 字數:3062 更新時間:2019-09-23 01:00:46
蘇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白忱就笑了,低著頭,墨一般的柔順髮絲散下來落在他的臉上。
「你好像對我有點想法。」
蘇醒伸出胳膊圈住他的脖子,笑意盈盈:「是有點那個意思。」
白忱為難地挑了挑眉:「不好吧。」
蘇醒將他的上半身拉得更低些。
「有何不好?」
白忱思忖片刻,語速很慢:「你會很痛。」
蘇醒直視著他的眼睛。「我不怕。」
極其罕見的,一向從善如流的白忱竟然啞口無言了。
從事實上來講,他們根本是一個人,反正早晚都是他的。但是潛意識裡又在抗拒著那麼做,細想還會泛起一種讓呼吸都變得困難的痛楚。
蘇醒定定地盯著他。那一雙眼睛,清澈,明亮,像是一面鏡子,照得人所有的陰暗都無所遁形。
白忱覺得有些刺眼。
頓了頓,他還是一如既往地露出笑容:「留到關鍵時候不好嗎?」
就像平日里的任何一個微笑一樣,溫柔中帶著寵溺,擁有讓人安定下來的力量。
蘇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撒開摟著他脖子的手,泥鰍一樣的翻了個身順便把臉捂住了,還蹬了幾腳被子。
白忱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看著他露出的一點緋紅色的臉頰,看著他那副從頭到腳都在高興的模樣。
他笑不出來。
他胸口發悶。
腦海里那個聲音又開始冷嘲熱諷:「怎麼,你還有愧疚的時候?」
白忱不欲與他爭口舌之快,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氣,那個聲音便消失了。
緩了緩,他翻身上床,在蘇醒旁邊躺下,將背對著自己的他整個摟進懷裡。
蘇醒沒有反抗,卻扔不肯轉過來正面他。
白忱嗅著他發間的香氣,在他耳邊低語:「我也很期待與你的,關鍵時候。」
蘇醒幹脆一把拽過被子將自己整個人都捂得嚴嚴實實。
白忱無聲微笑,一下一下輕輕地拍著這條大蟲子,很快就把他哄睡著了。
可他自己卻絲毫睡意都沒有。
他將蘇醒的被角往外拽了拽,把臉露出來,讓他能呼吸得更舒服一些。
然後他就盯著這張臉出了神。
「我都替你想了,難道你不想?」那個惱人的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
白忱扯了扯嘴角,心情複雜。
原來七萬多年前自己的性子這麼討人嫌,難怪那時候神界的見了他都要繞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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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蘇醒醒來的時候,白忱已經不在雲聲樓里了。
問了丫頭也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用早飯的時候問起百里雲聲,才知道他是「討說法」去了。
蘇醒喝著粥,想起來那天下午神君那個波濤暗涌的笑容,在心裡替那些將要被「討說法」的人捏了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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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壓頂,長空萬里不見一絲陽光,所有草木均是幹枯,狂風大作,飛沙漫天。天色晦暗,行人寥寥。
這是魔族的邊界。
白忱停下腳步,在他面前擺著一塊殘破石碑,上面寫著四個字:逐流之地。
而石碑後頭,凌亂地擺著幾塊巨石,姑且當做城牆。乍一看誰都會嘲笑這城牆的不著邊際,但往裡一走才會發現這裡頭可大有乾坤。
這是一個陣,除了魔族的人,或是被魔族的人傳授過解法的人,六界之中,再無人能解開此陣。
白忱亦是解不開。但就在去年,對他而言是去年。如果按當下來算,應該是七萬多年之後,他帶人直接將這個魔陣炸得灰飛煙滅。
天地變色,陰風怒號,伏屍百萬,血流千里——那時的場景如今依然歷歷在目。
回憶至此,突然像一盆鐵水從心頭澆下來,灼痛到足以驚醒他。
不過才來這裡一年多時間,怎的往日的一切都像是夢一場,而眼下的歡愉竟感覺更加真實。
完全顛倒了。他對自己說,現在的一切,每一刻,都是夢,永遠不要忘了自己因何而來。
抬手按住被狂風吹得幾乎要飛起來的帷帽,思緒卻跟著被風吹了個四散。
不多時,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
「不知上神傳喚小的過來,是有何指示。」
白忱轉過身,神情在白紗的遮擋下看不清楚。
「是誰動的他?」
一團黑漆漆的影子逐漸化成人形,單膝跪在地上,抬起頭,是一個年輕人的模樣。
「您莫動怒。」年輕人賠著笑,「上次您來魔界翻天覆地地找了他一番之後我們便對他留了心,回頭一查竟然還真是魔族一個不長眼的東西幹的,連上神的人都敢動,簡直不知死活,我們已經懲處過了。」
彼時的魔族對神族還是敬畏的,就算略有心懷不軌也不敢擺到明面上來。
白忱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哦?怎麼懲處的?」
年輕人渾身一抖,忙道:「剝皮抽筋,扔到業火里煮爛了!」
白忱微微一點頭,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有。
就在年輕人鬆了一口氣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一道刺目光芒,漫天桃花紛飛,跟著這無人之地的狂風一起亂舞。
他瞳孔驟縮,眼睜睜地看著白忱一把撕開空間,直接出現在了害蘇醒的那人面前。
那人被關在地牢里。剛剛吃過飯,正躺在幹草上小憩,盤算著什麼時候可以出去,眼前突然光芒大盛,連閉著眼都能感受到灼燒。
他趕緊睜開眼睛,連聲音都沒來得及發,整個人瞬間就變成了齏粉。
「……」
目睹了這一切的年輕人——魔界總管郁青已經是面色發白,兩股戰戰。
白忱從空間裂縫中走出來。在他完全離開地牢的一刻,身後的裂縫瞬間消失得幹幹凈凈。
郁青咽了口唾沫。
「剝皮抽筋,扔到業火里煮爛了?」白忱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周身像是平白無故地多出來些什麼,壓得人連頭都抬不起來。
郁青艱難地道:「小孩子,不懂事……到人間胡作非為,見到順眼的人便要惡作劇一番,卻萬萬沒想到動了最不該動的人……」
白忱笑了,說,那我下手輕了。
「……」
郁青暗想,這肉身被你徹底打碎了,三魂七魄的三魂也都散了個幹凈,七魄還被你拿走一魄,就算再投胎也是個傻子了,你那位卻毫髮未損,這還叫下手輕了!
但他只敢在心裡腹誹,斷不敢表現出來。
是無心之舉還是有意為之,一看便知。白忱想要的東西得到了,便不再多言準備告辭。
不過臨走時留下四個字,好自為之。
郁青從地上站起來,看著身邊零星的幾瓣桃花,好半天才緩過勁來。
而白忱就帶著那一魄一路回到了雲聲樓。
一直走到門口都沒看見蘇醒,想來是被他師父逼著練術法去了。
白忱直接來到了百里雲聲的書房。
百里雲聲立馬站起身來:「如何?」
白忱一揮袖子,面前憑空出現一面鏡子,一陣水波過後,鏡子里開始浮現出畫面來。
果然,是在那天的混亂里。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混在人群中,一開始只是看著這個笑笑看著那個笑笑,後來發展到伸手偷人錢袋子,觀察人的反應。抑或是故意伸出腳,去絆正卿卿我我的年輕男女。
騷亂開始之後,白忱鬆開蘇醒的手,蘇醒便被擠得往後撞了一下子,剛好撞到那人影,將他撞了個措手不及。
那人便有些惱怒,一把捂住蘇醒的嘴一把將他從人群中拖了出來,一路拖到旁邊一條舊巷裡。在他捂上蘇醒的那一刻,蘇醒整個人便昏迷了過去。
然後,他將昏迷的蘇醒一腳踹倒在地上,將他變成了個女子,還封住了他的喉嚨。
「臭娘們兒。」
呸了一聲之後,那人轉身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而此時的白忱已經發現自己感受不到蘇醒的氣息,第一時間便聯想到是魔族做的事情,立刻便去魔族要人了。殊不知,當時昏迷的蘇醒就與他隔了一棟房。
天漸漸亮了,有兩人閃身進了巷子,看打扮應該是送親的轎夫。
兩人一開始並沒有看到蘇醒,而是一直在抱頭痛哭。聽他們對話的內容,大抵是王爺的未婚妻跑了,都是因為他們沒有看好,如此一來便要被砍頭雲雲。
哭累了,他們注意到了躺在巷子最裡頭的蘇醒。
面面相覷好半天,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最後兩人直接將蘇醒扛走了。
畫面至此為止。
百里雲聲看了白忱一眼。
白忱盯著鏡中的最後一個畫面,目光很沉,宛如大雨將至。
百里雲聲憋著一口氣,咬牙切齒。
「豈有此理!」
越想越氣,不知道是該怪白忱還是該怪魔族,或是怪他自己。總之,心火難平,剛捏起一個茶杯準備摔的時候,忽然察覺到了什麼,轉身,白忱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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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迴口,喝了孟婆湯的魂靈正排著隊等著投胎。
一朵桃花悄無聲息地出現。
桃花在隊伍的盡頭停住,光暈過後,一人飄然落地,正是白忱。
那些靈魂都獃獃地看著他。
只見他大步來到其中一個靈魂面前,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那個靈魂是殘缺的,沒有三魂,僅存六魄。
白忱一抬手,那六魄也沒了。
在其他靈魂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又悄然無聲地消失了,就像從未來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