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舒井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想沖個涼水澡。

可是莫媽媽打他一進門就拉著他問道：「你昨天又去哪了？一天沒回來知不知道家裡得多擔心啊？」

「以前也沒見這麼擔心啊。」莫舒井抬頭一笑，有些疲憊有些煩。

「那你說說為什麼？你自己現在是個什麼危險的情況你自己不知道嗎？」莫媽媽眼圈都紅了，這句話說得字字掏心窩，卻也是字字如烙鐵，燙傷莫舒井，讓他疼得死去活來，卻偏偏還要留下痕跡，告訴他，得記住，你是Omega，你是沒用的，隨隨便便就能被人擺弄的Omega！

「我知道。」莫舒井再忍不住，沒在齊落面前流下的熱淚滾了下來，卻流進他的酒窩裡。好像是明明該笑著，卻被洋蔥惹地硬生生流下眼淚來。

「我昨天在齊落家。」

莫媽媽愣了一下，伸手抱住莫舒井，臉埋在他頸窩裡，一隻手像哄小孩一樣一下一下拍著他的後背：「那就還好......你以後別這樣嚇媽媽了......」

「嗯，我知道了。」莫舒井抬起手，想摸摸母親的背，卻伸到半空，握成了拳慢慢垂了下去，下唇就快要咬出血來，他也沒再發出半點聲音。

「是媽媽不好，媽知道你不喜歡omega，你要是不舒服就暢暢快快的哭出來。」莫媽媽為莫舒井擦擦眼淚。

「我想先洗個澡。」莫舒井有些彆扭的躲開母親的手，「您就別擔心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說我一個男孩子，哪有那麼矯情，好了，您給我去房裡拿套衣服吧~」

莫舒井把母親推了推，俏皮地嘟起嘴，莫媽媽一下子忍不住破涕為笑道：「撒嬌鬼~」

莫舒井支開母親後，走進浴室，褪下身上的衣物，呼出一口長長的氣，半身鏡子裡面是一個眼角有些泛紅的少年，一頭張揚的金髮，五官都長得不算特別精緻，湊在一起卻十分好看，小臉白白凈凈，身上也是，齊落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走到淋浴頭下，莫舒井就那麼任冷水沖刷著這個他厭惡極了的身體。下唇早已腫起來，可是它的主人還是鍥而不捨的緊緊咬著。莫舒井就是這樣一個連哭都十分隱忍的人，一點聲音都不發出來，你問到他痛楚他也只是笑，笑得你毫無辦法，你跟他講放肆哭出來會舒服些，他也不會那麼做，反而會回你一句：哭什麼？我壓根兒不想哭。

莫舒井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半弓著腰，身體忍得抽搐不止，抖得像個篩子，卻沒有半點聲響，只有嘩啦啦的水聲，將他流淚的模樣都全掩蓋了去。淚是熱的，溢出了眼眶卻和涼水融在一起。

莫舒井，你哭了嗎？

沒有。

眼角紅？

那是失眠了。

嘴唇破了？

那是不小心磕著了。

淚？

哪來的淚，我剛剛洗完澡出來罷了。

莫舒井又笑了，少年的臉上綻開一個俏皮漂亮的小酒窩，招人疼得慌。

莫舒井洗完澡，整個人身上都涼透了，他卻喜極這種感覺，莫媽媽給他拿到門口的睡衣他沒有穿上，而是裹著浴巾回了房間，然後將自己扔進被子里，裸著蜷成一團。

涼透了好，冷也好，只有這樣，莫舒井才能感覺自己的心臟帶著熱度，活生生地跳動著，這種活著的感覺，他從未如此想去感受，只想讓它再鮮明，再鮮明一點。

莫舒井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他只知道這個囫圇覺，睡的半夢半醒。

先是齊落那句「莫舒井，我是誰？」在腦內跟復讀機一樣，反反覆復的，一遍又一遍，引了莫舒井一身的冷汗。

醒了睡，睡了醒，有時夢見的是和齊落小時候的事情，有時是齊落性別檢查那天追著他，讓他不要走，但是大多，都是最後，齊落那個眼神，夾雜著太多複雜情緒，莫舒井理不透，也不願意去琢磨，他怕結果里有厭惡二字。

最後一次睡去，莫舒井夢見了小時候，他和齊落在海邊扔石子「打水漂」，他的石子總能比齊落的跳得遠，他總是贏的那一個。

後來，莫舒井看見了穿著校服跟在自己屁股後面的齊落，面前有好多人，都問齊落是誰，莫舒井回頭一瞧，沖著齊落笑了笑，然後說道：我一個鄰居。

莫舒井翻了個身，眉頭打成了個死結。

不，他不是鄰居，他是我的竹馬。

可是那時候，莫舒井不是這麼說的，然後莫舒井就不知道自己在夢裡幹些什麼了，都是些有的沒的亂七八糟的事情揉成了一團。

【今天是一個人啊？你那小跟班沒跟著？】

什麼？這個人在說什麼？我身後明明是齊落，他在我後邊呢！

【你不信你回頭瞧啊。】

面前的人都嬉笑著，莫舒井快速的回頭，沒有，不見了，沒有。

莫舒井漫無目的地跑起來，特別特別快，他總感覺可以看見齊落在前頭慢慢走著，自己卻怎麼怎麼跑，都追不上。

齊落！齊落！齊落！

在夢裡，莫舒井發不出任何聲音來，嗓子啞了，說不出半句話，張著嘴，卻只是喝進去更多的風而已。

【你不會是喜歡我吧？】

【怎麼會！】

「齊落！」莫舒井幾乎是一嗓子把自己喊醒的。

「怎麼了？阿井你沒事吧？」門外傳來了莫媽媽的敲門聲。

「我沒事！」莫舒井喊道，感覺自己現在也渴得很。

他坐在床上，全身上下都汗淋淋的，好像剛剛從水裡爬起來的落水狗。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他感覺自己不是在做夢，而是真的跑了好久好久，累極了。

「這澡是白洗了。」莫舒井冷冷地嘲諷了自己一句。

逼著別人上了自己，也不問他願不願意，只是拿信息素挑撥著，讓他陪著自己鬧了一遭，然後換得他一夜愁緒而難眠。

齊落說過，他不喜歡做Omega，也不願意做alpha，他只想做一個平平凡凡的beta，不受信息素幹擾，喜歡誰就靠近誰，為愛而交合，而不是慾望。

「喜歡自己？可笑啊，可笑，也是，都發展到這個地步了，還怎麼喜歡？」莫舒井躺下，用手臂蓋住自己的眼睛。

齊落。

十幾年的陪伴。

頭幾年的玩伴，後幾年的「跟班」，自己開始疏離，又一場拉扯說要重新做朋友。

現在才發現，自己把齊落當物件，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作踐了兩人這麼多年的友情。

莫舒井把手拿開，胳膊被淚水濡濕了，鼻子被鼻涕堵上，連呼吸都困難。

一個性別罷了。

從此以後，自己和齊落，卻要做陌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