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戚戚
小說: 爱卿 作者:风娓 字數:2285 更新時間:2019-09-23 01:45:35
回春堂王老闆來信說前日尋到一味奇藥,特意請李慕羽來鑒賞一番。
李慕羽一看信,樂了。若這王老闆不曾胡亂吹噓,那這信中描述便是"緋雪″了。緋雪號稱活死人肉白骨,卻生於烏鞘嶺極寒之地。雪域百年靈透滋養而成,成株常破芽於雪山巔,攀折最是不易。
世人趨之若騖,赴烏鞘終喪命者卻不知凡幾。這回春堂老闆甚是奸滑,不曾辨明正偽想必不會來此信。這老頭料定了自己欲得此藥,放出了所謂"鑒寶″的幌子,卻不知是想自己用何物交換。
罷了罷了。若真有了這緋雪,他便有五成可能留住明昭鈺一條小命。
想到此節,李慕羽眉梢輕輕一挑。明昭鈺啊……你又得欠我不少錢了。真有那日,他李慕羽便是這當朝丞相最大的債主啦。
他選了傍晚出門,回春堂正是最冷清的時侯。
"慕羽老弟,你讓為兄這廂可是好等啊。″未見人,先聞聲。
後堂適時出來個矮胖之人。花白頭髮,簇金長衫。臉上堆笑,卻被那過厚的肥肉堆得豆眼成縫。未見親和,卻一派滑稽猥瑣。
李慕羽心下好笑。
幼年被師尊收養,進了空塵谷。空塵谷隱於世外,坐落於南疆靈山透水間。鍾靈毓秀,故谷內弟子不談容貌,氣質均是上佳。後來賊人尋入谷中,師尊命喪弟子各散,空塵穀人去谷空。自己輾轉遇險,又為明昭鈺所救,自此長在宸京盤桓。宸京王脈之地,靈秀彙集,美人更是侯不知凡幾。這王老闆,便是個奇葩了。說是藥鋪老闆,卻更像城郊村霸之流。
"慕羽老弟裡面請,老哥哥這便派人把那寶貝領出來。」王老闆混然不覺般迎上來,親親熱熱地拉住李慕羽的胳膊。
李慕羽往外抽著手,佯裝著維持在外的冷若冰霜。
他未曾看到櫃檯前有個女子正定定看著他。這女子身著粉紗衣,眉眼靜楚靈秀自成。此人,正是樂綺柔。
樂綺柔咬著下唇。與李慕羽擦肩而過的剎那,眼中露出複雜神色。
她的本名叫清瀾,母親是翎羽最負盛名的原秀公主。母親善以刑罰約束,身為領袖卻短於仁厚。
眾長老不滿母親治下的高壓,卻也無力正面對抗。只得暗中結盟,維護自己的既得利益。那時翎羽面臨朝廷的打壓,頹勢已顯;內部又不能齊心,漸漸被朝廷分化成各小股勢力絞纏的局面。每股勢力利益並不一致,母親的統治變得越發困難起來。
那年父親因病離世,母親留下尚在襁褓的自己。化名鳳歌,身一人入宸京。
五年後母親方輾轉歸來,那時的她容色不再。穿著一身襤褸且染血的舊衣倒在城門口,昔日白玉般的面上多了道橫貫臉頰的傷疤,甚至眼睛都丟了一隻。她變得終日混混噩噩,沒幾日便去了。彌留之際,她似乎清醒了。她抓著女兒的手,哀求女兒一定要找到自己在宸京所生的另一個孩子。
話未完,黑洞洞的那隻右眼淌下血淚,枯樹皮一般的手也滑了下去。清瀾的眼睛盈滿了薄薄的淚霧,她確信自己聽到了母親最後一聲所喚何人。
蘇寒,當時周國的皇帝。母親在這五年裡拋棄了翎羽,拋棄了女兒,原來就是為了這個人。而這個人,居然反過來又拋棄了母親,讓她變得又瘋又瞎。
清瀾小小的心裡燃滿了恨意。
母親身後,年僅五歲的自己便被推上高位。可勢單力薄,勢力漸強的長老們將自己視為傀儡。翎羽總壇,一時權力傾軋不休,一派烏煙瘴氣。年幼的自己更是被逼回苗南,與囚徒無異。
龜縮苗南定然復國無望,於是自己借故離開苗南,來到宸京潯江樓。潯江樓是母親的產業,是故自己這幾年日子也還順遂。這幾年她一直在找弟弟,卻不曾得到半點消息。
誰知,今日竟在這回春堂見到一人。
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了,看到這人的一瞬間竟彷彿見到了總壇畫上容貌未毀的母親。
母親說過,弟弟耳垂上有一粒紅痣。這個人……也有。
樂綺柔捏緊手中的藥包,才強忽著沒有落下淚來。
母親……也許我已經找到了弟弟……
弟弟的名字,原來叫慕羽。
"陛下……端木雲此人,不能召回。"
明昭鈺推開蘇悅送到嘴邊的藥勺,徑直跪到地上。
褐色藥汁傾灑來些許,污了蘇悅一小片衣襟。蘇悅眉梢一挑,不曾回應他。
"封蘭關的地位不言而喻,此番又值多事之秋。換將……不妥。″
地上有點涼,涼意順著膝蓋直往上躥。明昭鈺昏迷方醒,身上又只著單衣,更是不耐寒氣。他唯有強撐著意識的清醒,勉力分析局勢。
"封蘭扼著苗南向北的通道,也和……翎羽形成了牽制。翎羽近現來內部分劃,但集結了當年大部分餘孽,甚至還有叛逃的大周要員。各世家……亦有涉足。利益牽制下雖顯得風平浪靜,實則,便如星火一般,稍有不慎便能點燃整個南地。″
"封蘭關的重要性朕也清楚。可昭鈺別忘了封蘭的現任守將,他是端木家的人。」蘇悅放下藥碗,白瓷碗底輕磕桌案,發出清脆聲響。不大,卻正正好好敲在君臣二人的心上。
"正因為他是端木家的人!"明昭鈺猛地抬起頭,跪直身子。"正因為他是端木家的人,才不能回來。陛下不妨先想想,是誰先提召端木雲回京的主意。″
蘇悅悚然一驚。
這個人在整個事情里起的作用其實很微妙。若是旁人,那此人八成是想著為國分憂。可這人,偏偏是端木氏太後。
當時他興奮太過,反而忘了這一層。端木氏太後何許人也?因善妒而被丈夫疏遠,以致椒房為牢。雖留著皇後的尊崇名號,實則是個再可憐不過的棄婦。
其人生性桀驁,又滿恢一腔恨意。她的誠心……可信度總得打個折扣。
"召回端木,看似巧妙地收回兵權。實則,是引狼入京!"
寒涼似跗骨入肉一般,狠狠絞著他的心臟。又從心口蔓延開來,竟是遍體生涼。明昭鈺不著痕際地抬手環住自己,語尾不得已有些飄乎。
其實原因遠遠不止如此。只是,能告訴蘇悅的只有這麼多。
今日端木嫻寧將他堵在牆角,就說了一句便轉身離開。
姑母一直苦於無稚齡儲君可掌控。
劈頭蓋臉,無始無終。
可細細品來,卻有驚人的玄機。端木氏太後本為深宮婦人,她要能掌控的年幼儲君做什麼?再聯想到她提議侄兒回京,意圖便很是顯然。
篡……周……
她甚至不想得到完整的兵權。放棄封蘭,瘋子一般的,只求傾覆。
可傾覆之後呢?這個女人明顯不想管。這個侄兒,都是她隨時能推出去的替罪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