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玉哥，現在還有沒有其他不舒服的感覺​？」藍衫少年眉頭深鎖。

明錦玉淺笑著搖搖頭，將手從脈枕上撤回來​。＂那日許是校書入了神，這才突然昏眩暈倒在街上的。＂

＂我也一時診不出來什麼，可此事實在蹊蹺。＂李慕羽收回脈枕，＂錦玉哥，這些日子還是留在府中為妙。＂

聽得此語，明錦玉卻疏朗一笑。＂慕羽多慮了。亂世保典，治世則更需修史。若因我之故斷了校書進程，我定當寢食難安。＂

李慕羽心下一沉，他忽然記起明昭鈺曾說過的話：兄長有名士之姿，卻不適於廟堂之高。蓮生泥淖，卻不堪風沙摧折。

＂更何況，我不居中樞，不掌機要，又有何人會對我下手？＂明錦玉出言開解，但下一刻卻陡然噤聲。

李慕羽知他所想，也只能與他相對苦笑。

明錦玉不掌機要，明昭鈺卻不是。

明錦玉只知其一，李慕羽卻了解得更深一層。

蘇悅於明昭鈺無心，於明錦玉卻不是。

那些沖明昭鈺而來的兇險心思，透過明錦玉便能間接達成。

​「我明白了，我會告假。也請你……看顧著他。」明錦玉面上浮起憂色，「他在這樣的位置上，身子又是那般模樣……」

李慕羽勉強笑了笑。

自己的醫術不算差，卻救不了一個終日點燈熬油的人。

回春堂一行後，一個計劃漸漸在他心中成型。先以緋雪護住明昭鈺的心脈，這樣便能為他後續的治療爭取時間。但緋雪性極寒，不傷母體，卻必定會傷胎兒。

可失去孩子的明昭鈺，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偏生，這是他能想到唯一能救下明昭鈺的法子。

於明昭鈺而言，現下最好的選擇便是放棄腹中孩子。但李慕羽不用想都知道，這條路行不通。

「錦玉哥，我有一事相求。」李慕羽站起身，恭敬一揖。「我有一法或能救下昭鈺，但代價是舍一得一。或許你能說服昭鈺，讓他放棄孩子。」

明錦玉無奈，只得先站起來扶起他，「我本也不欲他留下這個孩子，可昭鈺的性子你也是見識過的，只是看著綿軟罷了。他若真執拗起來，十個明錦玉也難阻一個明昭鈺。」

這個孩子也是蘇悅的。蘇悅情薄，自己這傻弟弟卻巴巴地把一顆真心捧了上去。動了真感情的昭鈺，蘇悅最是重要，接下來便是孩子，最末才是自己。為了蘇悅，他尚且選擇委屈孩子，那麼為了孩子想必他會選擇捨棄自己。

作為哥哥，明錦玉自然是懂明昭鈺的。然而越是了解，便越是不忍。

「可錦玉哥……」相勸無果，少年秀逸的面上竟湧上凄愴。「不放棄孩子，他，必死無疑。」

那年李慕羽師門被滅，他無可避免地流落街頭，每日里掙扎在生死之際。是明昭鈺救了他，重新養出了他的少年銳氣。

對於那個尚不知名並會奪去明昭鈺所有生機的孩子，他委實生不出半分喜歡。

「你們這般站著是做什麼？」

樂綺柔端著一隻托盤施施然走來，清媚的桃花眼蘊著盈盈笑意。

「這位便是近日才來府中的小大夫罷。不知你也在，我連粥也少盛了一碗。」樂綺柔放下托盤，輕輕攪了攪瓷碗。

她的聲音很柔，頗有種南國清糯的韻味，不似北地利落幹練。雖說素未謀面，這道聲音卻令李慕羽略一晃神。

瓷勺磕在碗邊，驟然一聲脆響。

「樂兒，怎麼了？」明錦玉最先看出樂綺柔的不對：她的嘴唇在抖，指甲掐進手心。明晃晃的失神，混不似平日靈動模樣。

「沒……沒有。慕……小大夫可用過晚膳？」樂綺柔勉強重聚起笑意，「若是沒有，不如留下來與我們一起吧。」

見李慕羽不答，她便又強自按著他坐在桌邊。「我和錦玉，還未曾謝過你的傾力診治。只是終究不是正式場合，能給你的也只有粥。但你千萬不要嫌棄。」

這下，明錦玉的神色也驀地一變。

在他的映象里，自己的愛人樂綺柔雖自幼長在教坊，內里卻自有一股清傲。雖入潯江樓，迎來送往間也未曾諂媚攀附。樂綺柔對人，禮貌疏離為最多。自己與她相識數載，她少有對一人如此。這種親近態度，縱對熟人也算多了三分親昵。

可她……分明是第一次見李慕羽。

樂綺柔驚喜之下，幾乎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那是她找了不知幾番寒暑的弟弟，是母親至此也放不下的執念。可他現在……真的就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初進房門，只覺那身形太過眼熟。看到他的臉，她的心弦才徹底綳斷。

樂綺柔拍拍手，喚來站在門外的侍女。貼耳一番吩咐，令她取來剩下的粥。

李慕羽無奈地看向明錦玉。他現在束手無策，根本不知道這陌生女子為何會盯上自己。可後者只送了個安撫的眼神，明顯是想讓自己留下。

那侍女動作很快，荷葉粥很快便送上了桌。李慕羽捏著勺子，不知該不該喝。

樂綺柔目光灼灼，明錦玉笑意未褪。

好生詭異的場面。

瓷勺即將送進嘴中，李慕羽只覺眼前一花。再一看，粥灑碗碎。抬眼，是樂綺柔尚未收回的縴手。

樂綺柔目光躲閃著去撿碎瓷片，驚魂未定。

荷葉粥她做了兩份，一份加了「離殤」，一份只是普通的粥。所盛器皿只是花色略有不同。可差別細微，自己一再囑託下侍女還是弄混了。這一碗……和錦玉那碗是一樣的。

「這粥里似乎有灰……我再，我再做一碗吧。錦玉那碗，也不要喝了。」樂綺柔聲線顫抖。

丟了一次機會。經此一事，錦玉必然生疑。

「夠了樂兒。」明錦玉放下荷葉粥，奪下樂綺柔手中的瓷片。「這些日子你也累了，不必收拾這些，回去休息吧。」

樂綺柔睜大雙眼看著心上人。

明錦玉只是閉了閉眼睛。

「慕羽也操勞了這些時日，也早些回自己的院里。你的『醫囑』，我記下了。」

他的思緒很亂，甚至比此刻的樂綺柔更亂。更想當面問清楚，可有些事情，終究是需要時間來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