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過後，明昭鈺便閉門不出了。一來輕薄衣衫越發難以遮掩日益隆起的腹部，二來產期將近，身上也確實越發難受。

他本來便是個夏天怕熱冬天畏寒的身子，卻因為這個孩子連貪涼的癖好也戒了。炎夏時節朱門大戶誰人不好冰飲，可他明昭鈺也只能望之興嘆。

這些天孩子總是太過歡脫，每日間踢踹不絕，夜間也絕不輕易停歇。初時還好，咬牙忍著也便罷了。但到最後身體漸沉，孩子的每個動作或輕或重都會牽扯到心脈舊傷。平復不過幾日的心悸竟死灰復燃，心口也最是揪痛不已。有時夜間驚悸而醒，他總能感覺到胸口似乎壓著塊巨石。

萬籟俱寂，耳畔唯有燈花碎開的聲響夾著自己混亂又清淺的呼吸聲。孩子在他腹中輕輕動彈一下，猝不及防間竟又翻了個身。忍著心口的窒悶抬手安撫孩子，身側卻無一人相依。那一刻的孤寂凄惶，直催得人落淚。

從前自己傻傻地等著蘇悅。

後來又被迫當了自己的替身。

現在卻又迷失在蘇悅似真似幻的溫柔中，吊著最後一口氣懷著他的孩子。

明昭鈺偶爾會很委屈地想，自己上輩子是不是殺了很多人，這輩子才會遭了業報？

無解。

他私心裡只想逃得很遠很遠，好好生下這個孩子。現實里，他問樣不敢讓蘇悅來再來明府。一為悠悠眾口，二為穩住內帷。

勸諫蘇悅仍留著端木雲的兵權，已是拂了頤年宮太後的逆鱗。再引得蘇悅頻頻出宮，想來會讓這個瘋女人直接發狂。

這個女人雖被鎖在深宮，但野心卻與日俱增。蜇伏多年，手裡的明權想來早已轉暗。挑出暗線已是很難，他不敢逼得端木妍狗急跳牆。

他能做的只是瞞住自己有孕，剩下的虛與委蛇便交給蘇悅吧。

端木妍想要一個稚齡儲君，可這個稚齡儲君又怎會易得？能拖多久，便拖多久吧。待她犬牙露，再折盡也不遲。

「二公子……我們公子他又不好了！」

清平推門進來，直直跪在地上。

三鼓初寂，屋裡流淌著一片壓抑的死寂。突然爆出的巨大聲響竟又牽起了明昭玉心口的窒悶。他揪緊胸前的衣料，喘息片刻方才挑開紗幔。

「二公子……公子他心絞之症又起，現下，現下已是吐血不止了……求二公子救救公子吧！」清平一個勁兒磕頭，借著燭光依稀可見幾縷暗色順著少年圓潤的頓邊滑落。

「慕羽呢？去請慕羽了沒有？遇事不加思索只知慌張，你自幼便是這樣受教於明府嗎？」明昭鈺本就心煩意亂，被他這樣一攪卻也激出幾分火氣。「作為兄長的貼身待從，兄長既有恙，卻不能第一時間做出正確選擇。此時不去尋慕羽，卻找我這不通岐黃之人救命，好不糊塗！」

「清安，清安去請慕羽少爺了。」清平得了訓斥，自知失職，卻也止住了淚。只細若蚊吶般道，「我，我來這裡前，遇到過，遇到過清安……他，他……」

「既來了，便與我一同去兄長處。」明昭鈺抬手打斷清平。攏緊衣衫剛要邁出一步，腦中便驀地一眩險些站立不穩。清平眼疾手快，立刻便跳起來扶住了他。

「此番，倒要勞煩你扶著我了。」明昭鈺抓住清平的胳膊，失血的唇瓣輕輕一挑。

初踏入錦玉居處，明昭鈺險些被血腥味逼退一步。入目便是趴伏在榻邊脊背顫抖的人影，而樂綺柔滿臉憔悴立於一旁，素手捏著一方鮮血業已浸透的絲帕，早已是哭成了淚人。

明昭鈺再也顧不得其他，當即便掙開清平走向明錦玉。

「哥哥……」明昭鈺扶正兄長的身子，將人攬進懷中。明錦玉只著一件雪白寢衣，衣領處明晃晃暈開大片血漬。嘴唇亦是嫣紅一片，血滴蜿蜒墜落，染了一小片下巴。

明昭鈺伸手想抹去哥哥唇邊的血痕，不成想卻湧出越來越多。溫熱的血液以及明錦玉漸漸慘白下去的面色，皆如重鎚擊中明昭鈺整顆心臟。

不知不覺間，一線溫熱滑至明昭鈺唇邊。鹹鹹的，帶點澀。腹中突然輕輕一動，不似從前那樣劇烈，反倒是想孩子在安撫傷心的爹爹一樣。

「鈺兒不哭……你若再流淚，小侄兒也會傷心的……方才，方才我感覺到他動了……」明錦玉抬手想為弟弟拭淚，卻來不及觸到那雙柔潤的杏眼。虛虛一滑整隻手便垂落下去，指尖帶血拂過明昭鈺的臉側，留下細細一道痕跡。

明錦玉，徹底陷入昏迷。

「李慕羽呢？李慕羽為什麼還不來？」明昭鈺心臟一陣激痛，出口的語氣卻是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