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上一次被提審，已足足過去兩天半。

靠坐著水泥牆的馮愛國，透過高處小窗，愣愣地看著灰濛蒙的天空發獃。

他不知道現在是幾點幾分，他只知道，他已經吃過早飯，午飯還沒等到。

照目前事態的進展來看，似乎已經與當初設想產生了很大的偏移。

他應該堅持下去麼？可就算順利走出這裡，他又如何能躲過林家的報復？

他曾是那樣的信心滿滿，當他得知有那份意外保險存在的時候，一個永絕後患的計劃，就慢慢地，在他心中形成了。

他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如果時光倒轉，他還是會做出那樣的選擇。

要怪，就怪林秀娥她，太好奇，竟然找私家偵探去查，他那不堪回首的，少年時代。

他不確定林秀娥是不是真的查到了他的秘密，他只確定，自那以後，林秀娥就開始算計他。

夫妻間出現矛盾時，如果女人大吵大鬧，往往說明事情還有轉寰的餘地；可如果女人隱忍不發，排除這女人天生懦弱外，只能說明，女人已經做好了決絕的準備。

林秀娥，從來都不是個懦弱的女人。

他只是想將歷史塵封，他有什麼錯？

其實，在不知道馮梟不是他的兒子前，他雖然默默謀劃著，但也沒有真的下定決心，他幻想，林秀娥可以看在馮梟的面子上，看在給馮梟一個完整家庭的面子上，放他一碼。

可這些幻想，都隨著馮梟不是他血脈的這個事實，煙消雲散。

這個女人，十幾年前算計他掩蓋自己的醜事，十幾年後又算計著將他無情地一腳踢開。

所以，他的反擊，有什麼錯？

可為什麼，明明計劃的那麼好，卻走到了今天這個局面？

要說後悔，現如今，他唯一後悔的，就是在懷疑馮梟不是他兒子時，不該沉不住氣與林秀娥大吵一場，結果害了小安那孩子。

想到馮安，他對著天空，雙手合十誠心許願：九天神明，請讓我的孩子平安歸來吧，為此，我願付出自己的生命。

與看守所小單間里的度日如年不同，刑偵隊眾人只覺得，時光飛逝，完全不夠用。

雖然顏卿一再強調，把自己的推測當成茶餘飯後的閑聊即可，但他的話，依舊對段子凡與霍星雲，不自覺地產生影響。

在以他們為首的刑偵隊隊員心中，對本案已經有了直觀的判定，可他們缺少，更為實錘的證據，這其中，自然也包括馮愛國的口供。然而，馮愛國又怎肯輕易吐露真言？

從火警那裡移交過來的物證，鋪滿了整間會議室。

「都在這裡了？」霍星雲站在門口，若有所思的看著裡面已經分好類的物證。

葉嘉累的腰都伸不直了，把辦公椅當成輪椅，坐著滑到霍星雲身邊，「咋了？」

「林秀娥的銀行卡呢？她把那麼多錢分散存在各家銀行的銀行卡里，可現場為什麼連一張屬於她名下的銀行卡都沒找到？還有，她的手機呢？怎麼也沒有？」

「被燒毀了？」葉嘉癱倒在椅子里，左右搖晃著，有一搭沒一搭的猜測道。

段子凡手插口袋款款走了過來，「雖然現場有噴灑過助燃劑的痕跡，但銀行卡和手機這類東西絕對不可能燒的連個渣渣都不剩下。」

葉嘉看著天花板，不以為意地介面，「那就是被她事先轉移走了唄？但這跟本案有什麼直接關係？反正咱們都已經確定，她是有預謀的。」

邱小米嘟著嘴湊了過來，「不過，就這麼放過那個渣男，還真是不甘心。」

「哼，馮愛國，絕對不無辜。我敢肯定，他有個被埋藏很深的秘密，為了這個秘密，他可以破釜沉舟做任何事情。」霍星雲的臉格外冷峻，帶著十足的壓迫感。

段子凡看向他，「馮安還沒消息麼？」

霍星雲緩緩搖了搖頭，「小顏說，這說不定是個好消息，如果孩子已經死了，憑他們撒出去的人手，不太可能這麼長時間找不到屍體。現在之所以一點風聲都打聽不到，很有可能是因為孩子

被偷偷藏起來了。」

被藏起來？

段子凡突然兩眼一眯，恨聲叫道，「愚蠢！星雲，我們太蠢了！太蠢了！我他喵的就是個蠢貨！為什麼監控里沒有找到馮安？那是因為，藏起馮安的人，就在那棟樓里！」

聞言，霍星雲也如夢初醒般，狠狠一拳砸向牆面。

他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幾個大人身上，竟然連這麼明顯的事實都沒想到，他簡直恨不能扇自己兩個耳光。

就在眾人準備趕赴杏花村時，一個女人，滿臉淚痕地出現在刑偵隊門口。

她的身後，是面無表情的，顏卿。

「小顏？」霍星雲不解的目光，在女人和顏卿身上來回掃了兩掃。

顏卿淡淡開口，「說吧。」

時髦女人哭滴滴道，「我不知道警察在找馮安啊。那個女人只說代小姐得了急性肺炎，讓我幫忙帶幾天。」

此言一出，眾人把目光集中在女子身上的同時，也不由自主地長舒一口氣。

「你不知道？就算之前不知道，可後來代彤彤的屍體被發現，這麼大的事情，你也不知道？你就繼續讓馮安在你那兒呆著？你心怎麼那麼大呢？」

霍星雲的不滿怒懟，代表了刑偵隊所有人的心聲。

女人急了，「我每天在直播平台唱歌，根本注意不到外面發生過什麼。再說，我和她家之間隔著三層樓呢。」

看警察們依舊盯著自己，她更慌了，「我可沒殺代小姐，我每天都有直播，平台有記錄的。」

顏卿嘆了口氣，看著霍星雲道，「孩子已於四天前，被自稱是警察的人給領走了。我認為，那個人給她看的是假證件。」

四天前？代彤彤屍體被發現的第二天？

因為警方當時認定馮安至少失蹤一周以上，所以他們就沒看代彤彤屍體被發現後的監控。

狡猾的兇犯，跟他們打了個時間差。

眾人把驚惶不定的女人讓進辦公室，邱小米還體貼地為她倒了杯水。

雙手握著杯子，逐漸不那麼慌亂的女人開始講述，整個事情的始末。

幾年前的一天夜裡，晚歸的她正好碰到代彤彤抱著生病的馮安去看病，出於女人間的同情，她開車將這對母子送去醫院。

這之後，樓上樓下之間，走動逐漸頻繁起來。

她喜歡小孩子，尤其喜歡聽話的馮安，每每看到馮安，都會讓她想起自己那個，才一歲多就被前金主抱走，從此再也無緣得見的兒子。

代彤彤看她對孩子很有耐心，且頗有幾分育兒經驗，於是，在自己身體不舒服時，便會把馮安寄養到她那裡，時間從一天到三四天不等。

所以，當那天一位陌生女人牽著馮安的手，告訴她代彤彤得了急性肺炎怕傳染給孩子，希望她代為看養幾天時，她完全沒有懷疑。

「陌生女人？長什麼樣？」

「她戴著口罩，沒看清長相，不過一頭長髮又直又亮，人非常非常的瘦，真是讓人羨慕。」

這個外貌特徵，讓在場的所有刑偵隊隊員，都為之心跳加速。

在保險單上籤字的，不也是這樣一位女人麼？

葉嘉將林秀娥的照片p上長發和口罩後，展示到女人面前，「像麼？」

女人看了兩眼，「嗯，很像，但我覺得，並不是她。」

「孩子是幾點送到你那裡的？」

「是六點，前後誤差不到五分鐘，因為那個時候我正準備做晚飯。我每天的生活很有規律的。」

四點半時，代彤彤將馮安從幼兒園接回來，兩個人的身影出現在監控視頻中。

六點前後，一位陌生女人打著代彤彤生病旗號，將馮安送到樓上鄰居家寄養。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代彤彤在經歷了慘無人道的虐打後，最終死於脾臟被刺。

這就是為什麼代彤彤即使雙手解綁，也不敢取下口塞呼救的原因，因為她的孩子，被兇犯之一，一個很瘦的女人，給帶走了。

現在已經無從知曉，她是怎麼引狼入室的，但可以肯定，這是具有針對性的殺人。從踏進那扇門起，兇犯就沒想放過代彤彤。

「馮安在你家那麼長時間，他都不哭鬧？你也沒下樓看望一下代彤彤？」

「小安很乖的。只有有動畫片看，有零食吃，他就不會哭鬧。而且，那個女人說，她準備陪代彤彤去醫院，肺炎誒，我媽媽就得過，足足住了一個星期的醫院呢。我期間也下樓敲過兩回門，沒人應答，便以為她在醫院呢。」

「你沒給她打電話？」

「打了，但她關機了呀。」

「微信上怎麼也沒看到你的留言？你們平時好像在微信上的互動也不多？」

「樓上樓下的，用什麼微信啊，我和她都不喜歡打字。有事情就直接打電話，想聊天呢，當面聊不更好？」

葉嘉正待繼續追問，辦公室門被有節奏地敲響三下。

眾人轉過頭去，就見穆青法醫捏著兩張紙站在門口。

他甩著手裡的那兩張紙，「我做了DNA比對，馮梟確實是馮愛國的兒子。」

如果排除林秀娥當年還有個秘密情人，她心裡確實有鬼外，那隻能說明，她之所以在馮愛國面前表現的很心虛，就是希望他憤怒，從而坐實馮愛國殺她的理由。

說到底，這對夫妻還真是有很多相似之處，他們都屬於那種，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為了目標順利達成，備下一個又一個後手的人。

如果他們能聯合起來，那商場上豈不多出一對讓人頭疼的驍將。

可惜啊……

不等眾人感嘆完，就聽穆青再次悠悠地甩出一顆炸彈，「我呢，手賤了一下，拿代彤彤為馮安製作的《百日紀念冊》里的胎髮，也做了個DNA匹配，你們猜怎麼著？胎髮的小主人，與馮愛國，並無血緣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