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押回市局的歐真，不言不語不吃不喝。

如被採摘下的彼岸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枯萎。

刑偵隊辦公室內，驚魂未定的眾人仍在情緒平復中……

霍星雲重重拍在葉嘉的肩膀之上，感謝之情，盡在不言中。

要是沒有葉嘉，沒有他奮不顧身的把他按住拽回來，那他這會兒應該也和王雋川一樣，躺在法醫室的另一張解剖台上了。

辦公室的門被隨意的敲了幾下，眾人轉過頭，發現穆青面無表情的站在門口，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霍星雲，隨即拿起手機繼續彙報，「肉眼觀測沒啥問題，至於隱藏功能有沒有損壞，就需要你親自測試了。」

所以說，有文化的人要是流氓起來，就真沒流氓什麼事了。

霍星雲臉色變了變，「小顏的？」

「嗯哼，」穆青收好電話，幸災樂禍，「等著家法伺候吧。」

竟然妄圖對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幽靈大大隱瞞真相，嗬嗬嗬，年輕人，太幼稚！

受到『驚嚇』的小憶，比班裡其他同學早幾個小時，迎來福祉的周末。

因為事發時正好是上課時間，教職工內部又下達了封口令，所以學生們並不知道墜樓之人正是三年一班的班導王雋川。

老師對學生的解釋是，一位修空調的工人不小心墜樓，已經送到醫院救治。順便對孩子們念叨一波安全教育，成功轉移了孩子們的注意力。

也幸好是在國小，大多數孩子們都比較單純好騙。

換了身警服的霍星雲和葉嘉，一前一後走進審訊室。

歐真彷彿老僧入定一般，身形不動眼皮不抬，對葉嘉一連串的基礎信息核對，置之不理。

霍星雲抬手制止住即將發飆的葉嘉，冷冷地看著歐真，一字一句道，「也對，反正，王雋川已經死了，死之前，他承擔了所有的罪名。你大可以，安安心心的，繼續生活下去，只是，路過他墜樓的那片水泥地時，好好看看，被他的血沁染過的路面。畢竟，做為萬夫唾罵的殺人兇手，那將是他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印記。」

他的語調不急不緩，卻讓歐真立刻崩潰。

「不，他沒有殺人，他不是殺人犯，不是，不是！他是個好人，他是個心很軟很軟的小傻瓜，」崩潰後的歐真大聲地哭吼著，「小傻瓜，小傻瓜，你真的以為，沒有你，我還會苟活下去？你為什麼不再傻一點，糊裡糊塗的被我保護著，不好麼？不好麼？」

觀察窗外。

段子凡放心地默默離開，嫌疑人的這個反應，就是全撂的先兆。他相信，霍星雲絕對有能力從歐真嘴中掏出一切真相。

以黎志安為首的四位實習生則津津有味的繼續觀看，他們發現，沒系統學習過心理學和審訊技巧的副隊長，卻是個十成十的審訊高手，風格多變，不拘一格，次次都能迅速撬開疑犯的嘴巴。

審訊室內。

霍星雲自顧自的點燃一根香煙，一臉冷漠地看著歐真發泄。

直到歐真的咆哮聲漸漸低了下來，他才悠悠地來上一句，「受你保護？哼，狗屁！你所謂的保護，就是把他班裡的學生殘忍殺死，讓警方懷疑他是殺人兇手，讓他承受巨大的心理壓力？」

「那是那幾個小兔崽子自找的！是他們自己不知死活的想要訛詐我，哈哈哈，想想那個兔崽子死前被嚇得屎尿橫流的慫樣，我就無比的痛快！要不是下巴被我卸掉，我一定還能聽到他最下賤的祈求，就好像，他們曾經欺負過的學生，曾經對他們的哀求那樣。」

「哼，行了吧，」霍星雲不屑地摁滅手中香煙，「要說王雋川以查房為借口，進宿舍後對四位學生一一下手還說的過去，你？一個舞蹈老師，切，不是我瞧不起你，憑什麼讓學生給你開門？並乖乖聽話躺回床上？」

「哈哈，愚蠢，真是愚蠢。」歐真仰天苦笑，「你們這幫蠢貨，什麼都搞不清楚，竟然還能逼死了我的雋川，老天不開眼，不開眼吶。」

霍星雲拍案而起，指著歐真的鼻子怒斥，「算了吧，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麼？王雋川是在用自己的死，制止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殺戮。他不要你為了他而殺人，你所謂的付出，從來都不是他想要的。如果說他被人逼死，那麼，那個人也是你！」

靜默……

歐真彷彿被人按下暫停鍵一般，呆愣在那裡，一動不動。

觀察窗外。

四位實習生靜靜地等待後續發展。

一個月相處下來，他們對霍副隊的信任度越來越高，不會再像剛來時那樣，看到此時此景就揪起一顆心，擔心審訊因此進入僵局。

審訊室內。

「如果我交代，多久可以死？」

可，以？

葉嘉以為他這是要講條件，霍星雲卻敏感的抓住這個字眼背後的含義，「你頂多還能再活半年的時間。」

葉嘉心裡一驚，正想出言安撫幾句，就聽歐真繼續說道，「我只有一個條件，請儘快將我槍斃，我不需要緩刑，也不需要做精神鑒定。」

「只要案件細節足夠清楚，證據足夠確鑿，檢察院那邊會很快透過，接下來就是法院審判並執行。」

歐真點點頭，一五一十的敘說起來。

原來，他和王雋川之間雖然儘力剋制著，不讓外界發現他們的關係，但戀人之間總會忍不住趁無人之時，做點親密的舉動。

不幸的是，期末考試前夕，當他們手拉著手走上天台，並錯誤的以為這麼冷的夜裡不會有人而放肆的接吻時，卻被同樣躲在天台上欺負黃明磊的幾人，給撞了個正著。

幸運的是，陳立辰等人並沒看清，帶著兜帽的另一個男人，其實正是自己的班導。

不過自那以後，小小年紀的陳立辰帶著當晚在場的其餘幾人，一周內連續敲詐了歐真兩次，所幸每次索要的數額都只有幾千元，且接下來又逢寒假，所以沒被更多的人察覺到有什麼不妥之處。

按歐真的說法，他知道陳立辰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他，因為那小子，從根上就是爛的。

如果說陳立辰的敲詐奠定了歐真的殺人動機，那麼王雋川因焦慮而生的一場大病，則堅定了他的殺人決心。

因為，王雋川的每一天，幾乎都是在內心的痛苦掙扎中度過。

面對似曾相識的霸凌行為，他想管，可在這隻重視學習成績的學校，偏偏施暴者又是所謂的『好』學生，他的管，遭受到了他自己都不曾預料的阻力。

他想離開，眼不見為凈。

可那樣一來，就意味著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兩個人，不得不面臨再次的分開。

因為腿上有傷，稍微難一點的動作都無法很好完成的歐真，想要再找一份現如今這般清閑且福利好的工作，談何容易？

兩個人又都沒有什麼錢，離開學校就意味著失去了住的地方。

一大堆現實問題，無形中，將兩個年輕人困死在了方寸之地。

於是乎，一方面，他內疚於自己對霸凌行為的再一次無能為力，另一方面，又害怕自己的『醜事』被人揭穿，尤其是被陳立辰等人撞見過之後，他就更加心虛起來，那種進無勇氣，退無後路的境地，逼的他在寒假時，大病一場。

看著燒的迷迷糊糊說著胡話的王雋川，歐真，下定了決心。

他利用返校的機會告訴陳立辰，他即將離開這所學校。

陳立辰自然不會放過最後敲詐他一筆的機會，於是當場就提出了再要三萬塊。

歐真答應了，條件是，當天在場的所有人都必須來，他要讓其他人也知道，他們之間的交易就此了結。

這就是為什麼，獨獨只有301的孩子，一個不落的全都在元宵節當夜回到宿舍。

而事情之所以能進展的如此順利，也有賴於陳立辰的幼稚、自負、貪婪與霸道。

正是因為他想拿到更多的錢，所以比跟其他人說好的時間早一刻鐘，提前進入宿舍。

歐真，早就在301等待著他。

順便說一句，黃明磊投毒時，歐真也在宿舍里藏著，黃明磊的一舉一動，盡悉落入他的眼中，而慌張的黃明磊，卻完全不知當時宿舍里還有其他的人。

先回來的陳立辰，是第一個被制服的，卸下手腳和下巴的他，很快就疼的暈了過去。

接下來，分別是吳維和錢鑫，最後才是原本可以躲過一劫，在歐真心中可殺可不殺的，陳立辰的日常幫凶之一，孫翼飛。

死者曾被卸下手腳和下巴這個細節，警方並未對外公布過，能說出這個細節來，可見歐真確為真兇。

「是你把黃明磊投毒的事情，告訴了黃明磊他爸？」

「對。」歐真似乎說的有些累了，沒骨頭似的靠在椅背上，「我告訴他，幾個孩子被他兒子給毒死了，我約他來301當場看看怎麼處理。我打賭，那個男人為了兒子，絕對不會報警的，果真，半個小時不到，他爸就來了。那個傻男人，真好騙啊，完全慌了手腳，我說什麼，他就信什麼。他問我怎麼辦，我告訴他，一把火燒幹凈，然後帶著孩子趕緊逃，我什麼都不會告訴警察的，但能跑多久多遠，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你怎麼知道黃明磊沒回家去了網吧？」

「我？我不知道啊。黃明磊有沒有回家，跟我有半毛錢的關係？」

眼前的歐真，不復方才提及王雋川時的激動，一臉的冷血無情。

觀察窗外。

邱小米搖頭感慨，「難怪他不要求做精神鑒定，這丫絕對心理有問題。」

另一位實習生扭臉問黎志安，「志安，你說，王雋川會不會是同謀？」

因為，一個舞蹈老師，如何能知道黃明磊他爸的電話？如何能把黃明磊他爸的性格反應，把握的如此準確？

黎志安沉默半晌，緩緩開口，「是不是，還有什麼關係？他人都已經死了。而歐真，你看著，他一定會把所有的罪責都承擔下來，我認為，他現在除了一心求死之外，還有個最大的心願，就是讓王雋川走的幹幹凈凈，不讓他在死後，還受到別人的侮辱和謾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