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岩說是祭祖，其實就是把褚冶的生平說了一遍，順帶告訴他們骨灰日後的安放，說完了，還和夏免在墓地里理直氣壯虐了一會狗，最後大手一揮，讓他們回去了。

冉衍不明所以，還是聽話的乖乖跟著東風讓回去，一路上都顯得有些忐忑不安。

經過方岩的提醒，冉衍已經猜到，他故意受傷的事東風讓肯定是知道的，但這兩天東風讓實在太冷靜了，越是這樣，冉衍越是害怕。

馬車緩緩停下，驚疑不定的人終於鼓起勇氣，拉扯住準備下車的人，猶猶豫豫的咬著唇，避開望過來的雙眼。

「讓…」不自覺的抓住東風讓的衣擺，試圖給自己一點勇氣。

當時情急之下沒有想太多，此刻回想起來，只覺得自己蠢的要命。

一直以來，他都在東風讓面前扮演以前膽小怯弱的自己，那是東風讓熟悉喜歡的，也刻意不讓他看見他殘忍狠絕的另一面，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被他壓制在內心深處，不讓東風讓察覺一絲一毫。

東風讓的阿衍是不會利用受傷離間他們父子感情的。

就算是以前，他也只是專心對付東風未，他和東風未都默契一致的不把東風讓牽扯到他們之間的恩怨里。

可現在，所有的一切都被他親手打破，冉衍很清楚，東風未這種人一旦動了殺念，不見人死決不罷休。

就連被東風未放在心尖上的，他的師父，也是死後脫身。

他和東風未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而東風讓，是東風未唯一的兒子，不可能做到袖手旁觀。

「我…」緊張的攥緊手裡的布料，冉衍害怕說出事實以後東風讓會疏遠他，可他要是不說，這件事梗在他們中間，時間過得越久，爆發出來的傷害就越大。

他不想失去東風讓。

「我是故意受傷的。」逃避似得閉上雙眼，根本不敢去看東風讓的臉色，身體不由自主顫抖，忐忑不安的等待東風讓對自己的宣判。

寬敞的馬車內，寂靜無聲，唯一的聲音是馬車外傳來若有若無的叫賣聲，冉衍等的越久，心就越沉，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的臉色更白，卻始終沒有睜開眼睛。

東風讓起先吃了一驚，而後看他驚懼不安的樣子，緩緩的勾起唇角，帶著特屬於東風讓的冰冷和一絲讓人琢磨不透的莫名情緒，比起生氣更像是在欣賞他的恐懼。

在冉衍的恐懼達到極致之後，他才收斂笑容，淡淡的嗯了一聲。

緊閉的眼皮子狠狠一顫，猶豫著緩緩睜開，入目是男人淡漠的臉，冉衍覺得他的表現不應該這麼冷淡，可又著實沒膽子多問。

「我以為，你會隱瞞。」墨色的眼看不透情緒，就好像這隻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正如方岩所說，這世間沒人能比他更了解冉衍的內力深淺，起初的憤怒過後，他就明白過來，這是一個局。

心冷的確是有的，冉衍居然拿這種事來算計他！

可在看見冉衍疼痛難忍，備受苦楚時，又忍不住心疼他。

直到今日，他也不確定，該用什麼樣的態度面對這件事。

先動殺念的是他的父親，冉衍縱然使了點小手段，也改變不了這事實。

他接受不了的，是冉衍算計他。

冉衍惴惴不安的看著東風讓，他不敢對上他凌厲的眼，只得小心又躲閃的瞟上幾眼，拽著衣角的手心已經汗濕，他猶自不覺拽的更加用力。

像是風雨中嬌弱的花，惹人憐惜。

或許是林家血統的問題，林穆和冉衍都生的沒有什麼男子氣概，比起一國國相林穆更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書生，冉衍就更加了，倒不是說他男生女相，只是更像是被精心侍弄的蘭草，柔弱膽怯又清貴過人。

兩人出奇一致的讓人莫名生出保護欲。

又一致的表裡不一，內里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

如同傳聞里美艷的畫皮鬼，以過人的姿色和勾人的風情讓人趨之若狂，眨眼便笑著將人拆吃入腹。

他家這個，心機手段不如其師，心狠程度卻遠勝其其人。

倒也算得上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若不是深愛冉衍，東風讓絕不能忍受這樣的枕邊人。

東風讓深知，也正因著他情深，冉衍才會拋棄惡鬼的本能，才能保持住眼前怯弱不安，任由他掌控。

惡鬼的一面只是自保的手段，眼前的心緒不寧的傢伙，才是他愛人的本性。

想通這點，東風讓拂開冉衍指骨泛白的雙手，在他絕望欲泣時，握住他冰涼的手，凌厲的目光掃過躲閃的眼，冉衍的膽子一直很小，從小他就知道，沒有猶豫的欺身過去，扣著他的後頸，兇狠的掠奪他的氣息。

有他在，冉衍永遠不會有化身惡鬼的一天。

冉衍被親的暈暈乎乎，連什麼時候被抱下馬車都不知道，太子府的下人隔三差五見這麼一場戲，早就習以為常，只當沒看見，該行禮行禮，行禮完了就繼續幹活。

誰讓當今聖上就這麼一個兒子，誰不知道東風讓今後會繼承大統的事？

三兩下把人扒光，細細查看冉衍後背的傷，那猙獰的傷口已經結痂，冉衍年輕又功力深厚，用的喝的也是頂級的傷藥，早已經沒有大礙，可他嬌氣，耐不住疼，東風讓又寵他，從不說什麼。

房間里一早備下碳爐，整個屋子裡溫暖如春，冉衍畏寒，不著片縷的身子微微瑟縮，下意識的往東風讓懷裡拱，討好的輕咬男人的唇瓣，怯怯的觀察他的臉色。

對於冉衍無意識的依賴很滿意的人並沒有緩和臉色，東風讓很清楚，他再怎麼愛冉衍，冉衍也不可能為他死在他父親手裡。

他也不可能坐視冉衍去死。

失去冉衍，他無法獨活。

這件事必須解決。

先要做的，就是讓懷裡的傢伙，分不出精力去想別的事。

等到所有的事情塵埃落定，他會好好的，和冉衍算算總賬！

冉衍可不知道東風讓的想法，把鬱結於心好幾天的事情說出口，惴惴不安等待東風讓對自己的審判，雖然沒有得到明確的答覆，但那個深吻已經表明了愛人的立場。

只要知道不會被東風讓失望的丟棄，冉衍就覺得，好像什麼樣的懲罰，都不會那麼難挨了。

偷偷側過臉看向東風讓，意外看見那雙淡漠的眼中來不及掩飾的心疼，忐忑不安的心，莫名就定了下來。

冉衍所有的小動作都逃不過東風讓的眼，手指彎曲從他通紅濕潤的眼下擦過，其實並沒有眼淚，冉衍雖然膽小怯弱，卻意外的很少哭泣。

多是含著淚，眼淚汪汪的就已經很惹人憐惜，東風讓心系於他，每每見了，都忍不住心疼。

若是當年林穆有冉衍這般弱勢…

東風讓輕輕搖頭，默默否認了這點，終究是冉衍太過幸運，沒有背負林穆身上的重擔和仇怨苦痛，否則他的阿衍又如何能保持本心？

「阿衍，別叫我擔心。」輕聲嘆息，他並不想冉衍太過愧疚的，他願意為他擔驚受怕，卻決計不會是這種故意受傷。

冉衍揪著手裡的布料，眼裡滿是愧疚，用腦袋輕輕蹭蹭東風讓沒有收回的手指，鄭重的保證:「不會了。」

再也不會這樣傷害你了。

「阿衍真聽話。」東風讓顯然被他認真的態度所愉悅，終於露出了微笑，俯身在冉衍的眉梢親了一口，似乎是在獎勵他。

冉衍薄紅的臉頰更紅，大著膽子在他沒有退開之前，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目光略有些忐忑，更多的，是恃寵而驕的得意。

看，這個男人是我的！

滿心滿眼都只有我！

看穿冉衍眼裡的小得意和沒有說出口的話，沒拆穿他，喉間發出愉快的咕噥聲，淡漠的眉眼染上溫柔的笑意，彷彿剛才那個嚴厲的煞神只是兩人的錯覺。

他的阿衍怎麼這麼可愛。

東風讓在心裡輕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