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秀撓著花束的外包裝紙，他十幾年前，說了什麼呢？

「十年後，二十年後，我們還要在這裡重聚啊！」

他說。

海拉哈哈大笑，從他的角度都看得到她後板牙上的一小塊麵包皮。

她說：「秀，那你得帶人過來啊，不然光我們兩對兒，你就得幫我們帶孩子啦！」

希米亞帶著警惕的目光懟了他一眼，側身抱住了凱特琳的腰。凱特琳寵溺地笑了笑，然後用生菜葉子包了一塊烤好的牛肉，塞進希米亞的嘴裡。

他其實想說，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這樣我們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成了兩鬢斑白的老頭老太太，海拉和波特的孩子都有了孩子們了，他們一群人還能在這裡，這個蘭亭，續寫《新蘭亭集序》。

本以為是「為賦新詞強說愁」，沒想到最後說出來的卻是「卻道天涼好個秋」。

清水栗秀抬頭望東邊望去，那邊被一叢叢灌木擋著的、十幾步路外的地方，隱隱綽綽的是一塊無字碑。

某位女士附庸風雅的勁頭一直貫徹到了到遺書裡頭。

也不知道這蘭亭和無字碑做了鄰居，王羲之和武則天知道了會怎麼想？

不過，她才不會管他們怎麼想吧。

栗秀捏著花，三兩步路走到無字碑前。

雜草灌木還有一些藤類植物快把碑遮得嚴嚴實實了。

這裡一看就沒什麼人來過，至少一年沒有人來了。

凱特琳每次都只會在山下的房子裡頭，可能她會上山來看一眼，栗秀想，但應該也是和自己剛剛一樣，在蘭亭裡頭坐坐，然後就下去了。

這裡畢竟只是一座衣冠冢。

裡頭放的還是她們結婚那天希米亞穿的白色婚紗和紅色婚鞋，還有她到自殺時都沒有取下來的、全鑽石做成的婚戒。

她們舉辦了許多次婚禮，每次婚禮換的都不止一套禮服，這裡的這套是她們在2018年1月1日，希米亞身份證上18歲生日那天，去公證結婚時候她穿的那一套。

這是她親手設計製做的衣服、鞋子，還有鑽石戒指。

鑽石是碳元素合成的，不是天然鑽，但是整個都是由鑽石組成的戒指也是非常抓眼。

衣服設計還有凱特琳看著，倒沒有把各種元素花花綠綠的全都堆上去，婚鞋不是特別舒適好在就只穿了那麼半天。

而現在它們都在這塊碑下長眠。

許多人覺得希米亞這個遺囑的蘊意是「埋葬她已經死掉的愛情」，但栗秀覺得她不會這麼無聊和中二。

這個莊園是她和凱特琳的「家」，而婚服和戒指則是她們締結婚約的開始。

她覺得那是她的新生，是她靈魂的構成，於是把這些東西聚攏，最後讓它們代替她的骨肉長眠於地下。

栗秀把藤蔓從墓碑上扯下來，又簡單清理了一下雜草，最後把帶來的花斜著拷到碑上頭。

百感交集最後依舊不知言什，像這無字碑一樣，巨幅黑白遺像和滿面牆的輓聯都不是她想要的。

功過是非任由他人去議論，她兩手空空來到這世上，又孑然一身離去，身前身後名都不是她所求。

所求不過是一個家，一個她愛的凱特琳，還有，「做一個有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