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轉眼，便是滿園春色，卻已經物是人非，韶華不再。那時候的少年人，如今把她的魂魄歸於這青冢之下。

石碑之上空無一字，與山下別墅中滿牆輓聯形成鮮明的對比。

那花還是開得鮮艷。

栗秀來時把包裝都拆了，再把花插到土裡，此時的花骨朵兒沒一丁點疲態。

凱特琳還站在蘭亭中，手上托著希米亞的外套。

她看著希米亞扶著無字碑站在她「自己」的墓前。

她在想什麼呢？

凱特琳沒有辦法感同身受，也不太樂意去感同身受。

她看著希米亞慢慢蹲下，伸手撥弄栗秀插下的花，背影雖纖細孱弱，卻透露著一股她分外熟悉、曾經貪戀又嚮往的力量。

——生如夏花之絢爛，死若秋葉之靜美。

凱特琳不知為何想到了泰戈爾的這句詩。

她透過這短短數十步的距離，穿透了她曾經最愛的人，也是她現在依舊愛著的那個人的兩種狀態。

生的希米亞，和死的希米亞。

她們曾經抵死糾纏，像一團永遠解不開結的線。

但結還在那裡，線的兩端卻漸行漸遠……

凱特琳望著希米亞的背影，看她倚碑，撫花，最後再站起來，頭轉向碑後。

她看不清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的目光最終落往何處。

久得像過了一個世紀，希米亞才轉回頭來。

透明的小小人跳著詭異的舞，扭曲著陽光透過一輪小小的血色月亮。

光影層層，樹影斑駁，無數蝴蝶煽動翅膀撲過，最後重合在這條小徑的兩端。

凱特琳望著雜木稀草那頭的希米亞，看著她挪著腳步慢慢走來。

走過光陰——

那是數十年的任然。

走過時空——

那是兩個不同的平行世界。

走過生死——

那是埋葬無數隱忍與守護的墳墓。

——走向凱特琳。

她等了一個世紀，她走了一個世紀，最後站定在凱特琳的面前。

希米亞的臉這幾天養回了一些血色，又在今天超負荷的登山中流盡。但臉上新長出的肉還在，笑起來有兩團小小的蘋果肌。

恍惚中，凱特琳像是見到了穿著婚紗的希米亞向她走來。

——那條就埋在她身後、她面前的骨白色婚紗裙子。

她曾經以為希米亞埋葬的是她的、她們的愛情，如今卻明了。

希米亞埋下的是她們的過去，她的靈魂，和她的祝福語。

——「我把過往留在此處，連同你的那份一起。不想他人議論紛多，只想你掙脫往事的束縛，去過你的生活。」

——「祝你健康。」

那個已經到了生命末期，看得到死神的衣擺，在鐮刀下的縫隙中苟且偷生的希米亞，對她最後的祝福。

那個帶著將死之人對生命最大的渴望的祝福。

和一個用生命愛著她的人帶著微小私心的祝福。

在滿眶熱淚即將湧出眼眶時，世紀的鐘聲響起了，遠方教堂閣樓上的鴿子拍打著翅膀，在飛揚的羽毛中留下飛過天空的痕跡。

希米亞走到了她面前，輕輕抬手，用拂過鮮花的手撫去凱特琳滿身鉛華與沉浮，拂去她臉頰上反著曦光的淚珠，撫平她恬靜福祉皮面下靈魂的千瘡百孔。

「凱西，」她說，「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