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先生的工作找得並不順利。

我眼見著他的臉一天比一天黑，頗和他辭職前被同事上司戲弄又為難的那段時間的臉色一樣了。

我害怕他生氣又傷身，但是更怕傷他的自尊，只能更加小心謹慎謹言慎行。是這般看臉色的日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有時候我待在學校的實驗室里，跟那些學生待在一起，和他們一起為那個比賽努力。有了目標，也有了轉移注意力的東西，而且研究的還是我感興趣的項目。

——由此，我有時候會不想回去，不想回到他的低氣壓下，也不想看他的臉色活得小心翼翼。

當我發現我有這樣的抵觸心理時，我第一反應是震驚，然後在心裡死死地罵了自己一通——

「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我罵著自己，「智先生現在是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居然做這樣的事情！」

「你怎麼有臉說你會照顧好他？」

「你怎麼好意思說愛他？」

我背著光，猛扇了自己幾個耳光，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但是並沒有什麼卵用，心裡的想法和身體是最不能騙人的，我的確不再想回家裡過這樣冷冷的、壓抑的日子了。

我覺得智先生可能得了抑鬱症。

而我，也差不多快了。

我不知道如何讓智先生開心，以前好像只要我「乖一點」、「不要鬧」、「聽話」，他就會高興一點，或者說，舒心一些。偶爾還會獎勵地摸摸我的頭，跟我親昵一下。

同樣的，我也不知道如何讓我自己開心。

這麼些年下來，我已經習慣了不再去同他爭吵，也習慣了順著他的意思做事。這樣我們都會好受些——至少他會。

像是被馴化了一般。

我坐在回家的班車上，望著窗外已經黑下來的天，像是看到了回家後的低沉的雲。

「我回來了！」我努力做出有活力的樣子，掩蓋住我內心的疲倦。

但是沒有人回答我。

燈都是關著的，從門廊到客廳到廚房到每一個房間都是暗的，我打開了門廊的燈，客廳里一個人都沒有。

我換了鞋，但沒有去喊智先生的名字，只是在房子里尋找以拖延接下來我能預料到的狂躁。

房子並沒有大得離譜，我在陽台的窗檯邊上找到了他。

「你在這裡做什麼？」我看他在晚風裡吞雲吐霧，穿的也比較單薄，心一下子緊了。

他沒說話，也沒理我，渾身上下沒有一塊肌肉動了分毫，還是維持著那個看著窗外某個不知在何處的點的姿勢，直到他抽完那根煙。

我看著煙縷裊裊升起，又順著晚風消散在空氣里，留下耐人尋味的味道，像是愁思也跟著散了。

「外面冷，快進來吧。」我再一次催促，還上前為他關上了窗。

但智先生還是沒有理我。

煙已經燒到了濾嘴，又過了好一會兒，我都見不到亮著的紅光了，智先生這才動彈了一下手指，好像被燙到了一般。

「你說……」他換了一下，用食指和大拇指捏著煙尾，還是沒有丟掉這根快連煙蒂都要燒沒沒了的煙，「我是不是錯了……」

「嗯？」他的聲音隨著煙散在空氣里，我一下子好像沒有聽明白。

「我說。」

他扭過頭來望著我，眼睛裡有一些我從來沒有見過，也完全看不懂的東西。

「我是不是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