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不承認什麼？」

「仙師伶牙俐齒，白的花都能被你說得奼紫嫣紅。明明對孟韞玉此人…對前因後果都甚甚甚少，還渾水摸魚地混淆視聽。這是為何？」

「……」

「張鳳著，他沒死。」

「我累了。」

花羋吹熄蠟燭，若有所思地看向逃避的張鳳著。猛然覺得他就像是一匹被箭刺傷的鹿，害怕驚恐得全身顫抖，所以連同敞在被褥外的手指都不住地輕顫。

她不敢逾矩地揩幹張鳳著臉龐的淚珠。謝北眺暴怒時的那番話的確傷了他的心。

「張鳳著！他是不要你記得，但你真能辜負一條騰飛山間自由自在的龍赤忱的真心？到頭來竟還想全身而退，前塵誓盟鎖著你，若不赴劫，你遲早有天碎骨粉身！因為你記得，因為你得記得！」

上輩子張鳳著淚流滿面地用刀剜下肉，用堅硬的小刀在骨頭刻了孟韞玉的名字，為的就是飛升後不會忘記有這樣一個愛人…此時，他看著那處傷竟心生反悔。

怎麼自己還是記得呢。

……

「扶風。」

「…扶風！」

那眼裡有著暮靄晨曦的明朗少年，帶著羞赧急吼吼地說著：「你知我為何放著靈丹妙藥不吃！知我為何跟著你去窮山僻壤修練！知我為何撒嬌撒潑就要睡一起嗎！」

那時張鳳著還是扶風，而扶風還是怔怔傻傻的：「為…為何？」

「因為我要守著你，庸俗一點吧...我歡喜你！」

起初那的確是條拍著龍尾的頑皮小孩，往後便是穿著窄袖騎裝，沒戴黑貂皮帽，用鑲鎏金冠束起那頭墨發，連黑衣袖祿是銀緞編的俊朗青年。

倒怎麼變成這副模樣，瞧著是闊綽，取了件白狐狸毛的大麾擁住那蓬頭垢面的乞丐。

有一顆爛桃滾到他的腳邊，是從乞丐里掉落的。

「李朝仙？」青年面上皮笑肉不笑，「朝仙要是愛吃桃兒，你到天上去了我就給你搶蟠桃。」

周圍的百姓嚇得屁滾尿流，慘叫著四處奔逃。

打遠兒就是道士步步拔劍而來，名門道士青年向來不放眼裡。畢竟幼年時見到的落魄門派的李朝仙，比他們好上千萬倍、萬萬倍。

他說：

「我幼年見到李朝仙，李朝仙砍了個大妖的頭顱提回門派，那消息傳得比鳥都飛得快，百姓誇他是英雄。那天我問他蒼生怎樣，那練劍練得痴傻的榆木疙瘩說，最好。」

「我青年見李朝仙，瞎掉的李朝仙在上元鬧市被人當猴耍，我再問問他——朝仙兒，你瞧這蒼生如何？」

李朝仙哽咽難言，道：「放過百姓，放過蒼生。」

「為何？」

「…」

李朝仙嚎啕地跪下身子，向他磕頭。

「朝仙兒這一跪，我該難過上好久。」

「求你…」

「是我咎由自取，明明曉得你這榆木疙瘩想的都是蒼生無恙，哪裡懂得什麼情愛，我卻偏偏不知死活地動了心，現在好了，這蒼生想我死，你也沒放過我。」

張鳳著如今一閉眼，眼前上元鬧市還是血流成河。想來自己受過萬人譴，得虧有他；也在凡間歡鬧過，還得虧有他。

是笑得可愛，吃著花糕，腮幫子軟軟一團的少年皇帝：是掉著眼淚，被人哐哄著的嬌氣美人；是用心頭血供養蛟龍的腐敗帝王；是眼裡藏一顆星星，放著蓮花燈，被養在錦衣玉食里的漂亮兒童。

是渾天吃了睡睡了吃的美人裹著厚厚的棉服，蹲在劈著柴的敦厚男人身邊，嬌嗔著：「爹爹…」

「我說過，不能叫我爹爹。」

那男人面無表情地看向那白凈的一團，然後轉頭劈柴。頓時那美人撅起嘴來，嗲著嗓子軟聲撒嬌道：「那我是你的什麼呀？」

男人：「媳婦。」

「那怎麼沒見你對我做那該做的事呢？」美人白軟的臉蛋紅起來，「我說過我心悅你，相公。」

男人突然把柴一丟，山崩面前都能面無表情竟然……氣得面部發抖！他過來了！他黑著臉過來了！美人頓時往後挪了幾步，受驚般地看向他：「等等，也要晚上呀…」

「我回不了天上，我殺過人，」怎麼這養父、這爹爹凈說些他不懂的話，「你喜歡我，沒用。」

美人賭氣：「沒用…沒用我也喜歡！」

最後便是那人一身勁裝地看向京城，拿著酒壺長飲，道：「佛祖阿，你老還真是糊塗，我這輩子恐怕永遠是那窮山惡水的野蛟，還哐我說吉人自有天相…我本來就用不著供他那個狗東西，守他那個狗東西三輩子的。」

「我死了都想知道扶風、李朝仙、孟寶璐、慶袁，我愛了三世的人究竟得叫他什麼。」

「世間有張鳳著，我不枉來這一遭。」

你叫他怎麼能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