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黃的落葉像是羽毛般被秋風吹拂，緩緩地飄落在了地上，C市的風景就伴隨著一片片像是雪花般的葉落而漸漸蕭條了起來。

姜文洲望著窗外的楓葉，心裡細數著，那些楓葉飄飄乎落在地上，逐漸匯聚成了一層一層，一層層由黃漸橙，又由橙漸紅，像是一片瑰麗絢爛的紅色大海，鋪在了他的眼前。

面前是一道道精美的菜餚，色香味俱全，可他卻舉著手中的筷子遲遲沒有下箸。

姜文洲偷偷瞄了一眼對面的人，安靜地享用著面前的飯菜，似乎前幾天晚上發生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姜文洲還記得那天晚上，他的強硬和蕭父的強硬，就像水與火一般不能相容，二人的交鋒幾乎是要把蕭家掀個底朝天才肯罷休。

那天蕭父看出了蕭衍的不願意，所以拉著他，二人進了書房密談，可兩個人的聲音越來越響亮，就算是關著門，樓下的姜文洲也聽得一清二楚。

「我不允許你和他交往！蕭衍，你算什麼意思？姜文洲怎麼辦？你這行為和人渣有什麼區別！」從書房門後傳出了蕭父震耳欲聾的怒罵，還有那隱隱約約散出來的信息素味。

「我本來就沒說過我在和姜文洲交往！是你們一廂情願這麼認為的！現在學長回來了！我要和他在一起！姜文洲必須搬走！」蕭衍也不容拒絕地變了音量，書桌似乎與拳頭碰撞，發出了一聲巨響。

蕭父嚴重聲明著：「蕭衍！你要搞清楚這是我家！只有我才有資格決定去留！我不允許姜文洲搬走！」

蕭衍：「他必須走！」

蕭父似乎也拍了一聲書桌，不容置喙：「他不會走！」

「好！他不走！我走！」蕭衍並未見到絲毫猶豫，就像是已經計劃好的一樣，乒鈴乓啷打開了書房門，跑去自己的房間里收拾東西。

姜文洲那時急得想要追進房，卻看到站在書房門口怒氣沖沖俯視著他的蕭父，像是破罐子破摔，更多的是恨鐵不成鋼地命令：「讓他走！誰都不要攔他！他有種就走！以後再也不要回來！」

「不回來就不回來！」蕭衍簡單打包了幾件生活用品，托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眼神犀利地瞪著蕭父，似乎這並不是他的生父，而是他的殺父仇人似的。

蕭父氣得手都在顫抖，分泌出的信息素讓蕭母難受得窩在了沙發上，讓姜文洲也忍不住分泌出了不少進行抵擋，他咬牙切齒地看著他的兒子，質問他：「蕭衍，為了一個omega，至於嗎？」

蕭衍的眼光似火，像是黑暗中照亮著的火把，他確定道：「他值得！」

姜文洲目送著蕭衍風風火火地走到了門口，期間他一直被蕭母抓著臂膀讓他不要言語，可最終看到蕭衍即將要消失在門口的背影，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他雙手捏著各自的袖口，叫住了他：「蕭衍。」

「一定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為什麼一夜之間會變成你死我亡的情況，明明昨天晚上還好好的。

蕭衍的背影似乎晃了一下，像是被風吹拂過的楊柳。

他轉過頭，大概是因為愧疚之情，並沒有正眼看他，只是側著臉低下頭看著門框，向他道歉：「姜文洲，是我對不起你。我會找時間和你說清楚的。」

而兩日之後，也就是此時，就是蕭衍所說的解釋清楚。

但看蕭衍的樣子並不著急，慢條斯理地吃著面前的餐食，優雅得迷人，卻有著一股難以親近的淡漠疏離。

蕭衍解決完自己餐盤中的食物後，拿起餐布擦了擦嘴角，瞄了一眼姜文洲餐盤中紋絲未動的吃食，輕聲嘆息了一口，低頭看著自己剛剛放下的餐布。

蕭衍將手放在桌上，雙手交握在一起，眸色深深地看著他，像是即將要隕落的夕陽，姜文洲覺得有什麼東西似乎正在消散流逝去一樣。

他低低地開口：「姜文洲，其實你對我的過去一無所知吧？」

姜文洲抬眼瞄了他一眼，又迅速地避開了視線。

其實，並不是一無所知，從很多事情上都能看出一些門道，比方說蕭衍曾對alpha這麼激進，這一定是受過不少alpha的打擊和冷眼才會逐漸形成的反應，又比方說姚舜。

蕭父在和他一起去營救蕭衍時，路上偶爾提過那麼一兩句，但只是簡單的隻言片語，姜文洲都不忍去聽，那都是蕭衍慘痛的過去，所以他並沒有去刻意追尋真相，打破砂鍋問到底，更甚至呵護著蕭衍的小心臟，並不想多提及。

但姜文洲並不是毫無察覺，他也總算明白為什麼蕭衍第二次見他時，跪的姿勢那麼標準，討好他愛撫他的口吻那麼熟練又恰對胃口，這都是姚舜的「功勞」，都是千錘百鍊後的結果。

還有的，姜文洲就不知道了，就比如蕭衍現在和他所說的秦浩的事情。

「我曾經有一個很喜歡的人叫做秦浩，他是我的學長，在我還未成為beta之前，便已經私定好了終身，想要和他在一起。只是在我分化成人之前，我們兩被姚舜捉了去。姚舜垂涎他的美色，而我為了保護他不被姚舜所染指，所以和他互換了身份，用我父親，用蕭家的名聲震懾住他。」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當然也只是我天真地以為。而且因為我的逆反行為讓姚舜對我產生了興趣，產生了征服欲，他雖然不可以對蕭家之子做什麼，但卻可以對我這個無名小卒為所欲為。但他知道我的父親不會只救走一個人，所以幹脆在和他見面，確認秦浩的確是蕭家之子後，將他打得不省人事，這樣他可以先下手為強，屆時即使我的父親要回了兩個人，發現我被他凌辱，而自己的孩子卻毫髮無損，也無法責備他，只能有苦往肚子里咽。所以等他大功告成後，他便開始侮辱我，盡情地羞辱我，因無法和omega結合的怒氣也一併發泄在了我身上。」

蕭衍的語氣平淡，眼神也一如往昔，似乎那些痛徹心扉的遭遇並不是他所親身經歷的那樣，冷靜地近乎冷血：「我以前一直都以為我會是個alpha，但卻沒想到我分化成了beta，巨大的打擊讓我一時間失了態，不小心說出了真相。姚舜發現我成了beta後，不僅對我沒有了興趣，更甚至很嫌棄我。尤其是他知道我才是蕭衍，蕭家之子後，更是直接把我送回了蕭家。」

「而那天是學長的發情期。」蕭衍的雙手在這一刻開始戰慄，發出顫音，「可想而知，我被送回蕭家時，他會對學長做什麼。」

姜文洲感受到了蕭衍的無措和痛苦，右手小心地探了出來想要去握住他的手。

蕭衍扯著嘴苦笑了一聲，燈光照在他的眼中，像是海底中的藏著一顆顆珍珠的貝殼牡蠣：「我不是alpha，我沒有標記別人的能力，我還只是一個只懂得死讀書的學生，而姚舜卻是一個S級的alpha，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姚家的家主，他不僅能夠標記omega，更能令omega徹底臣服。我也曾固執地和我的父親爭執過，誓死也想要救出我的愛人，可現實就是那麼的殘酷。」

姜文洲聽到了愛人一詞後，將探頭探腦的手縮了回去。

「我像是一隻陰溝里的老鼠，一邊在陰暗的角落戚戚地發出不滿，在背地裡怨恨這個世界的階級體質，恨自己不能正大光明地站在天空之下，可一邊卻不做任何改變，還散播著惱人的鼠疫讓人類更噁心厭惡自己。」

「不……不是的，蕭衍，蕭衍，你很好。你明明一直在為自己，在為beta爭取機會，你怎麼能這麼說自己。」蕭衍的神色落寞，讓姜文洲的心揪在了一塊，他搖頭否認，竭力向蕭衍證明著他的勇敢，「蕭衍，蕭衍很厲害的。」

蕭衍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如果我真的有膽的話，我早就殺進姚家，帶學長出來了。而不是在姚舜被抓了進去後，放棄了尋找，覺得他已經被他折磨死了，只剩下那麼一點點的自責。」

「所以……」姜文洲吸了口氣，問他，「他沒死，是嗎？」

蕭衍看向窗外，看著一片楓葉從樹梢漸漸飄落在了地上，隨後正視著他：「姜文洲，我的主治醫師就叫秦浩。」

這一刻，姜文洲才明白那一天那個充滿敵意的眼神是意味著什麼，是身為情敵的憤怒，而不是他所謂的因受到冷眼後的反擊。

姜文洲似乎感受到喉嚨被玻璃劃破，他將手放在了膝蓋上，捏著褲子的一角，明明已經知道了答案，卻還是忐忑不安地求證：「所以，你要和他在一起嗎？」

「他為我付出太多了，姜文洲。」蕭衍偏過頭，沒有再和姜文洲的視線產生交集，「你知道他為什麼會成為研究腺體的專家嗎？又為什麼明明是個Omega，卻還受到這麼多人的尊重，享譽盛名嗎？」

姜文洲根本沒有興趣知道這件事，只是摩搓著自己的大腿不出聲。

蕭衍輕笑了一聲，並不在意，繼續說了下去：「因為他治好了自己的腺體，因為他知道姚舜喜歡的是他的信息素，所以他為了不再被姚舜侮辱，自己破壞了自己的腺體，就像我現在一樣，無法分泌信息素的omega對於alpha來說，根本毫無作用。姚舜便任他自生自滅，不再去理會。」

「可是，發情期完成的成結標記有多容易懷孕，你知道嗎？」蕭衍雙手抱頭，細長的十指深深地扎在了自己的發從之中，他看著面前那雪白的碗碟，肩膀微顫，「為了打掉那個孩子，他再也沒有能力生育了。」

在這個人口負增長、生育率極度低下的世界裡，Omega是被當做生育機器來使用的，就連Omega自己都是這麼認為的，所以當一個Omega聽到自己不能再生育時，會是怎麼樣的反應？

一定是心力交瘁到無法呼吸了吧？

蕭衍垂下眼瞼，睫毛像是芭蕾舞女伶般舒展著自己的翅膀，他低聲道：「總之他受了很多苦，才能現在這麼站在我的面前，告訴我他的過去。他一心以為我是alpha，所以認真研究腺體，想要治好自己的受損的腺體，又為自己的肚子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我……」

「我很慚愧。我……如果……當時我不顧一切地救他回來，或許他的人生會變得不一樣。」蕭衍吸了一口冷氣，倏然站了起來，「所以，我想補償他，我想用我的餘生來彌補我們之間的遺憾，我想用我畢生的福祉來填補他心中的空缺。」

他向他鞠了一躬，深深地，一個標準又大於九十的彎腰鞠躬，禮貌又疏離：「姜文洲，抱歉，我之前所說的話，就權當是在做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