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風兒有些喧囂，窗外的楓葉一片又一片地落下來，又被忽然捲起，似乎根本沒有停歇過。

姜文洲獃滯地坐在椅子上，看著蕭衍的動作，等到他起步正要走時，他忽然叫住了他。

「能不能陪我走上一段？」他乞求道。

蕭衍面做難色剛要拒絕，姜文洲又說：「不，是有別的事情想請教你。」

蕭衍掙扎了兩下，點點頭算是答應了下來：「那一起走吧。」

姜文洲知道蕭衍是想要和他徹底斷個幹凈，所以才會特地找他出來說個明白，但姜文洲卻不願意就這麼涇渭分明。

他想，他還住在他家，是不是可以算得上某種意義上的藕斷絲連。

他想著，能和蕭衍蘸一點點的邊，那就似乎還有希望。

秋風夾帶著冷空氣向剛出了餐廳的二人襲來，蕭衍明顯被冷到了，打了一個激靈。

姜文洲眼見著機會來了，便當機立斷地握住他的雙手哈氣揉搓，緊接著順勢放下，自然地牽起了他的手。

蕭衍看在眼裡，但卻沒有說破，更沒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被動地讓姜文洲這麼握在手裡，低著頭看著腳尖，向前走去，像是不經意地提問：「你有什麼別的事想請教我？」

「我……」姜文洲沒有什麼別的事要請教他，只是想和他一起走罷了，但若是坦白說了，那蕭衍肯定會拒絕，於是，就隨意提及了一個，「我覺得人體實驗好不道德。」

蕭衍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驚訝他還當真有解不開的疑惑，他凝神想了想，並未直接給出答案，只是拉著他向前走：「姜文洲，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

蕭衍拉著姜文洲一路向那條落滿紅楓的大道上走去，樹上的枝葉還算繁茂，而地上卻已經滿滿噹噹地鋪了整整一層，像是一塊鮮艷的地毯。

皮鞋踏在幹枯的楓葉上發出清脆又短促的聲響，將其踏的微微變形。

姜文洲被蕭衍拉在身後，一步一步循著蕭衍的腳步，重複踏在了他曾踩過的楓葉上，追隨著他的步伐軌跡，專註地忘乎所以。

等身前的人停駐下來後，姜文洲這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看著他。

「過來看。」蕭衍並未多加責怪，只是拉著他跨進了一個石階，穿進了一個門洞，姜文洲都不知自己究竟是進了什麼地方，連牌匾都沒有看見，便訥訥地和蕭衍一起走了進來。

雖然那個不知其名的門口很小，可走進去後卻是一片極為空曠的場地，又或者說是一個庭院，地上一塊塊青灰色的石階平整地鋪著了一地，除了中間，那一棵用木欄圍起來的銀杏樹。

這棵銀杏樹看上去有一些年頭了，先不論樹幹，就連伸出來的分枝都比一個成年男子的腰身要粗，那些金黃色銀杏樹葉也比剛才那一棵棵紅楓樹茂盛上許多，雖也已到了落敗的季節。

圍欄外的樹葉正有人持著一柄大大的掃帚一點一點地清掃著，將他們堆積成了一個金黃色的小山丘，而掉落在圍欄內的樹葉長柄掃帚無法觸及，便任他們墜在銀杏樹的樹幹上，圍成了一個圓圈，像是公主的蛋糕裙擺，驕傲地炫耀著，舞動著自己的身姿。

令姜文洲讚歎的是，那一個個比成年男子的腰身都要粗的樹枝上掛滿了一塊塊木頭牌匾，用紅色的緞帶系著，另一端是一個鼓鼓脹脹的香囊，琳琅滿目，顏色各異地綴滿了整個枝頭。

「這裡是誠靈寺。」蕭衍替姜文洲解釋，他看著那一群手中期待地握著木牌匾，看著銀杏樹的善男信女們，露出了會心一笑，「這棵銀杏樹叫做祈願樹，聽說千百年來已經實現了數萬個願望。」

蕭衍轉過臉，看向正驚嘆那棵巨樹的壯觀美的姜文洲，問他：「你知道祈願樹實現得最多的願望是什麼嗎？」

姜文洲愣愣地重複：「是什麼？」

「是生子。」蕭衍柔下了神色，他抱著雙臂，斜眼循著人們手中的一塊塊木匾，不到巴掌大的木匾上卻蘊含著比這一棵銀杏樹更巨大的期待，他看著一對夫婦走到銀杏樹的一旁，妻子將木匾捧在掌心，用力地向上一拋，香囊和木匾分別掛在了樹枝的兩邊。

姜文洲想，這大概就是意味著許願成功，因為當木匾掛上去後，那夫妻二人發出了興奮的叫聲，並激動地抱在了一起。

蕭衍不可察覺地為那夫婦二人欣慰一笑，又繼續了之前的解釋：「AO不需要求子，只有beta需要。那些個相愛卻因生理原因無法擁有自己愛情結晶的beta，那些恨自己的基因無法繼續延續下去的beta，各式各樣、五花八門的求子原因，求子訴求，都一個個深深刻在了那一小方木匾上，壓彎了祈願樹的樹枝。」

「他們在現實中無所可求，便跑來了這裡，寄託自己的希望。明知道希望是那麼微乎其微，又或許明知道這棵樹並不能保佑他們什麼，但他們仍是這樣期待著。」蕭衍慢慢轉過頭，正視著姜文洲。

他問：「姜文洲，難道那些自告奮勇做人體實驗的beta當真不知道有性命的危險嗎？」

「古語有雲，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他們何嘗不是在用生命去期待一個奇蹟？」蕭衍一步步走向了姜文洲，抱住了他，輕聲地說道。

「姜文洲，你就是那個奇蹟。」

「你是他們的期待。」

姜文洲被蕭衍那麼一抱，渾身便軟了下來，連帶著那顆心都被蕭衍化成了一灘水，他回抱住蕭衍，埋在他的頸間輕嗅，分明根本無法聞到他的信息素，可姜文洲卻覺得異常安心。

姜文洲問：「所以，你覺得我做的沒錯？」

「凡是革命都會有犧牲。」蕭衍回答，他扯著嘴角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我無法回答你，用現在這幾個實驗對象的性命來換取將來千萬個beta嬰孩的性命，究竟是對還是錯。生命是同等的，不論多少，都無法用天平去衡量。可我卻還知道，如果你不做這件事，那必然也是錯的。這個世界還是會因此而錯下去，ABO的觀念永遠無法改變，這棵銀杏樹會永永遠遠地矗立在這裡，掛了滿枝頭難以實現的願望。」

姜文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發出顫音：「我明白，我都明白。可我不能接受，我不想他們死，他們是想迎接新生命的，可為什麼，為什麼要面臨死亡的恐懼？」

「姜文洲。」蕭衍鬆了一口氣，輕輕地喚他的名字，蕭衍的聲音似乎是一劑安神藥，讓姜文洲也跟著放鬆了下來。

他拉著姜文洲的臂膀，走到了銀杏樹下，圍欄邊四四方方地圍了一圈木質長桌，下面懸掛著還未寫上心願的木匾以及顏色各異香味各異的香囊供那些善男信女們選擇。

「許願吧。」蕭衍拿下了一塊木匾，交到了他的手裡，「許願你的實驗不要失敗，你和那些實驗對象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姜文洲握住了那塊木匾，用拇指細細地撫摸著，微微粗糲的質地在他拇指的老繭處互相摩擦著，他暗著眼色：「你相信這些東西嗎？蕭衍？難道許願了，就不會失敗嗎？」

「心誠則靈。」蕭衍又拿下了一塊，將它放在掌心中，雙手合十放在了胸口，「許願吧，姜文洲。只要真心實意，祈願樹就能替你實現。」

蕭衍站在銀杏樹的面前，朝他微笑。

微風吹拂，吹亂了他的頭髮，調皮地擺動在空中，也吹亂了祈願樹的頭髮，一片片或金或黃的樹葉，像寶蓋、像雨傘似地撲簌簌落了下來，落在了他的肩頭。

姜文洲伸手去觸那片金黃色的樹葉，神色複雜地看著他。

他在心中近乎絕望地發問：那蕭衍，是不是什麼願望，他都能答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