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陌想上前去扶起谷爾，卻被言伐拽住，子陌望著言伐，忽然明白過來。

不打擾就是最好的安慰。

哭了一陣，谷爾突然站起來，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走，帶我去找他。」

「好。」子陌說。

他們在沙漠里走了好久，都沒有遇見鄭於西。

谷爾背對著太陽回了他的王國，他已經不記得這是他第幾次失望而歸了，沒什麼，他最不缺的便是時間。

子陌和言伐遠遠的跟在後面，沒有安慰谷爾，也沒有承諾再帶他去找鄭於西。

「我看見了，言伐。我看見了鄭於西，可是你們都看不見，我不敢說，我怕他難受。」子陌停了下來，對著言伐說。

剛剛在羅泊湖的邊上，他又看見了那個波光粼粼的畫面，鄭於西從水裡冒出頭來，對著陽光舉著一個珠子。

是谷爾額間的寶石。

可他們都看不見。

「沒事。」言伐揉了揉子陌的腦袋，「這個世上除了你，沒有誰可以與記憶交流。」

「是記憶嗎？」子陌問，他一直以為是沙漠把他折射到了鄭於西的時空。

「是記憶。」

「我不懂，記憶為何能和人交流？我在和誰的記憶交流？」

「你……」言伐的話還沒說完，忽然間天旋地轉，腳下的沙開始快速流動形成凹陷，黃沙迅速將子陌和言伐淹沒。

言伐死死的抱住子陌，同時幻化出保護圈將兩人圈在裡面。

子陌就透過保護圈看著眼前的黃沙，它們在眼前飛速選擇流動，發出「沙沙」的摩擦聲。

他看見昔日樓蘭，和他今天看見的一樣熱鬧非凡，不同的是，那是真正的樓蘭。

駱駝鈴回蕩，漸行漸遠。

樓蘭，不熱鬧了。

孔雀湖改道，樓蘭城的支流幹涸了。人，一個一個的走了。

他們都說，樓蘭要空了。

谷爾不信，誰要走就走，他不走，他要守著樓蘭，他答應了鄭於西要守住樓蘭。

他是王，他坐在他冰冷的王位上看著人們離去。

不勸不攔不強留。

但總有人捨不得，他們和谷爾一樣捨不得離開。

他們每日到羅泊湖去取水，勉嬌生活，他們以為他們至少還能守個百八十年，守到老死就也夠了。

但是上天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

沒有人知道災難是如何發生的，一夜之間，偌大的樓蘭變成了一座死城。

谷爾走過一家一戶，他站在死人面前，不喜不悲。

他把他們拖到了大街上，堆在一個地方，然後又拖來了一桶又一桶的棕櫚酒，抱來鉤子，刀具，和香料，和一大堆，白布。

他站在屍體面前，沉默的看著他們，然後從中間拖出一具屍體平躺在地面，用鉤子在他的鼻孔上打一個洞，將棕櫚酒倒進去。

直到腦髓。

把裡面的全部清洗掉，那是作為人生的污濁。

清洗完腦，谷爾又拿起刀剖開他的腹部，掏出肺，胃，腸……除了心臟全部都掏了出來。

谷爾赤著手，也沒有帶面巾。

血的溫熱，腥臭，內髒的腐朽味，未消化的食物味。

他都渾然不覺。

他只是木然的清洗每一個大腦，掏空每一個胸腹，把心臟給他們留下，用香料和藥材填滿，然後縫上。

拿出長長的白布將軀體纏繞。

他日復一日的重複著，沒有停下，沒有休息，他只是不停的製造一個又一個木乃伊。

子陌看著日出日落，看著谷爾不知疲倦不知歲月的反覆著。

一共九十九天。

子陌不知道為什麼，當谷爾纏完最後一個屍體的時候，他知道，那是第九十九天。

谷爾站了起來，木乃伊也站了起來。

他回了他的宮殿，木乃伊也回了他們的屋子。

他還是國王，他還有臣民，所以樓蘭還在，不死不滅。

可他，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