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陌想，他應該醒著，但他醒不過來。

言伐接住他的那一刻，他又陷入了某種沉睡。

他看見谷爾頭上的寶石在羅泊湖底被鄭於西撿起。

原來那是神之物，不可取，不可盜。

但鄭於西不知道，他只知道那物像極了谷爾的眼睛，與谷爾配極了。所以他拿起了那寶石，滿心滿意都是谷爾戴上它的模樣，以至於他沒發現湖水的顏色變得深了些。

後來子陌問言伐，為何神的東西那麼容易被凡人拿走。

言伐說，因為神蠢啊。

子陌想，他果然不該得這個魔有什麼期待。

鄭於西死了。

神收起了拐杖，把屍體拋出湖面。

羅泊湖恢復了原來的顏色。

子陌這才知道，鄭於西化作了羅泊湖，他的靈魂與湖水相融化。千百年來，谷爾從湖邊一次次走過，他都，看得見他。

羅泊湖幹了，湖水化作雲飄走，剩下鹽殼斑駁遍地。

可是他還在的。

子陌知道，他化作黃沙淹沒在這片土地。

他一直都在。

「言伐……」子陌翻了個身，嘟囔一句，言伐坐在床邊低聲說，「我在。」

子陌看見了言伐。

黑色長袍上浮動著血紅的彼岸花，他隨意散這他那長長的銀髮，似乎比現在還有長得多，赤色的眸子轉了轉，然後落到了跪在地上的谷爾身上。

「汝，可召本尊？」語氣里有幾分難以置信。

谷爾顫抖著身子，他的聲音也是抖的，似乎沒想到召喚來的是這樣的存在，「是，是我。」

言伐走了幾步，用腳跐了跐地上奇怪的法陣，「靠這個？」

「是。」

言伐抬頭，看見法陣外有俱屍體，不應該存在的屍體。

「為了他？」言伐指著鄭於西。

「是，如果魔尊大人能幫我救回他，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似乎擔心言伐不同意，谷爾又補了一句，「任何代價都可以，只求您救救他！」

言伐沒有再走向屍體，而是蹲在了谷爾面前，伸出手，子陌看見，那手白得嚇人，指甲上卻有紅色的花紋。

那手食指抵著谷爾額間的寶石，「本尊，救不了他。但本尊可以告訴汝，他在沙漠里。」

「沙漠里？」谷爾念這三個字，他不懂，「大人說的是何意？於西沒有死嗎？」

「不，他沒死，也沒活。」言伐說，「浩瀚天地，唯黃沙可歸。」

谷爾還是不明白，言伐卻不願意再說了，他站起身子，「小人類，再見了。」

「別走！」谷爾慌張的伸出手卻連言伐衣擺的一角都沒有抓住。

「你別走，你救救他……你告訴我要怎樣才能找到他……」谷爾望著自己空空的手掌，不遠處鄭於西的屍體，他蜷縮在地上，一聲一聲哭泣著，「沙漠那麼大，我要多久才能找到他，你告訴我，我要怎麼才能找到他……」

「唉……怎麼又哭了。」

言伐認命的給子陌擦著眼淚，擦著擦著，那雙眼睛就睜開瞪著自己了。

「醒了？」

子陌一把打開言伐伸過來的手，「你為什麼告訴谷爾鄭於西在沙漠？」

子陌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氣，他看著蜷縮著哭泣著的谷爾，他想上前去安慰他，他想告訴他鄭於西一定不會想要看見他這個樣子，一定不會想要他不死不活的等他千百年。

可他不能。

子陌氣，他氣言伐告訴谷爾鄭於西在沙漠里，叫他白白找尋千餘年無果。

如果言伐沒有那樣說，也許谷爾就不會找那麼多年，也許就能壽終正寢，輪迴轉世再不記得鄭於西，再不記得今生的全部。就可以作為人，繼續輪迴。

「因為無聊。」言伐撇撇嘴，他明白子陌為何氣，但他當時只是想看看，一個人類會堅持多長時間。

所以他在三百年後又去了一次樓蘭，那時候的樓蘭已經和現在一樣了，谷爾牽著駱駝，向他問好。

再也沒有初見的膽小和畏懼。

言伐就是那時候告訴谷爾真相的，可谷爾，牽著駱駝走了，他說，「他在沙漠里，我知道的。」

「你！」子陌氣得指著言伐，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好啦好啦，我後來給他解釋了，他不聽。」言伐輕聲哄著子陌，「你看啊，谷爾因為有了神的物件，所以不會死不會老，他一個人多寂寞，這樣不是挺好的嗎？他守著樓蘭，也許有一天就和鄭於西遇上了呢。」

「他，不會死嗎？」

「嗯。」言伐點點頭，伸手去拉子陌，「所以彆氣啦，就算我不告訴他，他也會一直等下去的。」

「等一下。」子陌再次拍開了伸過來的手，言伐委屈的揉了揉發紅的手背。

指甲上，什麼也沒有。

「那個神說是他殺了樓蘭全城的人又是怎麼回事？」

「我猜是個意外，他想拿回東西，但是他那種神路過的地方，要麼是福澤，要麼是禍患，這和神的心情有關係。他當時是生氣的，所以就留下了禍患。人不能承受，所以就都死了。

等他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所以他也沒有臉再去要回東西，轉身回了沙漠，做了這片沙漠的神，守著那段記憶。」

「不對，你為什麼知道的那麼清楚？」

「啊……這個啊……」言伐開始的目光開始躲閃，「那什麼，當時無聊，多留了幾天，剛好看見了。」

子陌想問，你為什麼不救他們，突然想起，眼前人是魔。

他為什麼要救人？

「好啦，還有什麼想知道的，一併問了，然後我們去吃東西吧。」言伐站起來揉了揉子陌的頭，給小情人捋捋毛，捋順了才能早點吃到口。

「你剛剛，為什麼不在。」子陌想起那一刻的慌張，莫名的覺得有點委屈。

他想，他應該是被愛著了，被愛著才會撒嬌，才會點點計較。

「啊，我不能和神見面的。」言伐沒頭沒腦的說了這麼句。

子陌卻突然想起，他在鄱陽湖的時候聽見的對話，那個人說，

「有我無神。」

羅泊湖的神，也叫自己「梟君」。

是那個「罪神梟」嗎？

所以言伐原是梟，是神。

「這樣啊，我們去吃飯吧。」子陌不願意再想了，左右他是個人，不過百年。

掀開被子站了起來，拉著言伐往外走。

這裡是他們來的時候住的名宿。

外面還有他們搶走的駱駝。

就好像他們從來沒有去過羅泊湖，沒有去過雅丹，沒有到過樓蘭，他們只是沙漠里的遊客，四處逛了逛就要離開。

可子陌知道，有些人，有些物，真切的活在這個星球上，哪怕只剩下斷壁殘垣，他們也倔強的存在著，日復一日回憶著曾經的熱鬧。

「好景艷陽天，

花花草草由人戀，

人世間，原來奼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