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稀記得，那是深秋。

一位勇士在瀛洲與上古凶獸惡戰，寒劍所指之處皆是山崩地裂、亂石穿空，那場戰役持續了很久，因為那些炸裂之聲持續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為從今以後瀛洲都會是那樣的聲音。

那時還是一粒種子的我，不慎掉進了他的衣襟，就這樣隨他來到了九重天。

我看不見那位勇士長的何等模樣，只知曉他的掌心異常溫暖。

他將我從地上拾起，放在掌心似乎端詳了片刻，突然輕笑出聲來，「呵，竟隨我來了九重天。」

他的聲音清冷異常，隨後將我一拋，熟悉的泥土味便撲面而來，「能否存活，便看你的造化了。」

這裡很安靜，似乎只有他一個人的腳步聲，其餘的便是風聲鳥鳴。

偶爾會有腳步聲匆匆而來，疾疾而去。有時會聽得來者恭敬道一句「謙懷君」或者是「太子殿下」。

九重天的謙懷君，我還是一粒種子的時候便在瀛洲聽那些聲音或低沉或嘶啞的異獸們談論起過，有些害怕得聲音都瑟瑟發抖，有些不屑的甚至想離開瀛洲直奔九重天與之一戰，有的雌獸則是希望能見上那傳說中的謙懷君一面。

我不知道那次瀛洲一戰是哪只霍亂四方的異獸被殺，不過若是雌獸知道見謙懷君之日就是凶獸身首異處之時的話，它也斷斷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了。

聽異獸所說，當今九重天的天帝一共有兩個兒子，一個名喚霄昀，號謙懷；一個名喚霄恆，號朝華。

霄昀出生之時彩鳳環鳴、萬里祥雲，乃是順應天命而生，且天資聰穎，通文曉武，不過才晉陞上仙之時六界就已再無敵手，榮獲六界第一戰神的稱號，而天帝也在霄昀晉陞上仙之後便將他封為了太子。

而霄恆，雖說也不是資質平平，亦是精通詩詞歌賦文韜武略，不過他生性散漫喜閑雲野鶴般自由自在的生活，所以天帝只給了他一個閑散仙職——風神。

倒也符合他傳聞中的性子。

想來也只有六界第一戰神的霄昀上神，才能隻身赴瀛洲斬殺異獸。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股靈流緩緩注入我的根心，那靈流溫暖舒適，比滄渺河的猛浪黃沙要好上千倍萬倍還不止。

「已經許多年，未曾在九重天看到真花了，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

為何九重天沒有真花？

「景辰宮清寒孤寂，便由你陪著我罷。」

景辰宮乃是太子宮殿，如何會清寒孤寂？

第二年的春日之時，我生出了第一雙葉子，我總算可以睜眼看到周身的景色。

他總喜歡穿一身水藍色的衣裳，簡單的花紋勾勒著寬大的袖口。他生的一副好模樣，墨眉水眸，挺鼻薄唇，只是那精緻的薄唇，總是緊泯著。他看著我為我的根莖細心澆水時的那雙眸子，如初生的春水一般清澈明亮。

霄昀很少說話，也很少笑，他的眼中總是有一種不屬於他風華年紀的淡然，彷彿看透了世間萬物一般。他常常會坐在庭院的石椅上，斟一壺茶、捧幾卷書文一看便是一天，或者是執一把木製的長劍，從日升練到日落。

他唯一的樂趣，似乎就是坐在花罈子旁為我一瓢又一瓢細心的澆水。

他明明是萬眾敬仰的天界太子，戰無不勝的六界戰神，為何景辰宮卻這般清凈。

經常站在頭頂枝上的夜鶯與我說說，是因為當今天後不待見霄昀。

當今天後膝下唯有霄恆一子，霄昀是先後所生，而天後與先後結怨已久，加之霄昀早已被封為太子，天後自然不會給霄昀好臉色看。

霄昀如今貴為天界太子，赫赫有名的六界戰神，卻只得住在九重天最偏僻的景辰宮裡，殿內無仙侍仙娥侍候左右，少親寡友，皆是天後的旨意。

數千年的孤寂.....他是如何忍下來的呢。我在這裡的這些日子，常常也會覺得耳邊沒有瀛洲的異獸咆哮聲、滄渺河淌淌流過的聲音似乎少了些什麼，這般空曠寂寥的景辰宮只他一人，獨守便是若千年。

「我要出去幾日。」

那日天方亮，他便披上一身銀色的戰甲，熠熠生輝光彩奪目，左手執一把精緻無比的銀色長劍，右手輕輕的撫了撫我的葉子，便轉身騰雲而去。

日夜交替，我也不知他去了多久。

我開出第一株花之時，他恰好回來。也是因為他，我才開出了第一株花。

那日微風輕拂，我的葉子伴著夜鶯清脆婉轉的歌聲隨微風共舞，空氣中嗅到的一絲血氣使我頓時失了興緻。

我警惕的觀察著四周，卻又疑惑——難不成還有人敢夜闖九重天太子宮殿不成。

而小徑盡頭，在我視線所及之處，一個白色的身影步履緩慢而沉重，他似乎比離開時少了些意氣風發，依舊俊朗的臉上多了幾絲疲憊。

他身上的銀甲依舊閃爍著鋒利的寒光，鱗上有被銳器鈍傷而留下的痕跡，未被鎧甲所保護住的地方似有暗紅的傷口，身上血點四濺。

他慢慢在走在鋪滿了圓潤石頭的小路上，鎧甲被帶動著發出清脆的響聲，在夜色與空寂之中回蕩著。

他緩緩抬眸，似乎將視線落在了我的身上，霎時間我只覺得他好似能與我對視一般，我將葉片垂下不敢再看他。

霄昀走到石凳上坐下，指尖泛出淡淡的藍光，他凝神閉上眼睛，似乎在調理著體內的氣息。

他去了哪裡？為什麼受傷了？而且看他的樣子，似乎內傷比外傷來得更加嚴重。

正當我好奇著，只見霄昀的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神色，英氣的眉眼也因此漸漸擰起，似乎在極力的壓抑著什麼。

「不好了，太子殿下只怕是內傷太重氣息不穩，這樣下去會走火入魔的。」夜鶯站在槐樹枝頭嘰嘰喳喳的說著。

「走火入魔很厲害嗎？」我有些不太懂，走火不是用水撲滅就好了，入魔……魔亦懂術法，與神有何不同之處？

「若是走火入魔了，輕則靈力盡失貶為庶人墜落凡塵永受輪迴之苦；重則灰飛煙滅，從此六界十二道再無此人！」

三界六道再無此人……如果霄昀走火入魔了，他也會灰飛煙滅嗎？他是我的恩人，有道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我可不能這樣眼睜睜看他靈力散盡或者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