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場賭約

不知過了多久，柳氏終於懶懶地讓人停下了刑罰，她讓人將毛佳明放在屏風後，低笑道：「毛佳明，我同你打個賭吧？今日，你若是要他帶你走，他會不會帶你走？若他帶你走，我柳家掌管兵部，那我柳家便不出兵；若他不帶你走……」

話未說完，她就轉身坐到屏風外，端的是一副清風明月的模樣。

毛佳明不能說話，他的喉嚨被皇後用滾水燙傷，只能躺在屏風後，聽到眾人行禮的聲音。

那人進來，柳氏和他低語淺笑。毛佳明隔著屏風看到柳氏依靠在他身邊，撒著嬌問：「陛下，不看看毛大人嗎？」

邵君華微微一頓，片刻後，卻是慢慢道：「看他作甚？」

「陛下……這是心疼了？」柳氏笑著追問。

邵君華沒有回答，柳氏又繼續道：「我早說過，陛下若是心疼，那我弟弟江州兵馬大元帥一職……難道，在陛下心中，毛大人還不如一個職位嗎？」

「你敢讓他死嗎？」聽到這話，邵君華卻是冷笑起來，「毛佳明若死了，我便先斬了你柳家在京內上下八十口人！你們家，關外那些將士反了就反了！反正，我已走到窮途末路！可這樣的後果，你承擔得起嗎？只要他不死，他毛家就可以活著繼續為我所用，我以他的一個月來換二十萬大軍，我為什麼不換？」

「他不過就是我的一顆棋子。」聽著那人這麼殘酷的話，毛佳明在屏風後，猛地睜大了眼睛，繼續聽著對方道，「只要毛佳明能四肢健全地給我活著回來，你想要怎樣，悉聽尊便！」

毛佳明不敢說話，咬緊了牙關，他怕一張口，就抽泣出聲。他死死抓緊了殘破的衣袖，努力告訴自己——

沒關係、沒關係。

我從來不奢望他的回報、從來不奢望他的憐惜，有什麼關係。

他曾說他喜歡毛十四，長大後定能不顧世俗與我成婚。

只要一句話，只要這一句，那就已經夠了，我無須奢求，無須奢求太多。

這時，屏風外的柳氏聽了邵君華的回應，很是開心，忍不住笑出聲來：「陛下好狠的心！可陛下不心疼，他畢竟是陛下的臣子，臣妾還心疼呢！陛下要不，去瞧瞧他吧？畢竟是一朝大臣，要在朝堂上鬧起來，妾身怕得很。」

柳氏讓人將毛佳明給抬了出來。

九、終是賭輸

毛佳明看上去瘦了許多，仍舊是進宮那件衣衫，卻早就破爛得不成樣子，沾染了血跡，看得讓人心驚。

邵君華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煞白，卻又在下一瞬變成原來的樣子，他看著地上的人，抬起頭來，道：「活著就好。」

見狀，柳氏冷笑道：「陛下放心，臣妾一定會好好照料毛大人。」

邵君華沒再說話，想要離開，臨到門前時，毛佳明強忍不適，嘶啞出聲：「陛下。」

他那被滾水燙過的喉嚨，每說一個字，都疼得鑽心。

邵君華停住了步子，轉過身去。他看到毛佳明用那樣狼狽的姿態，一點一點，爬到了他的面前。

毛佳明伸出腫得不成形、布滿血污的手，顫顫握住他的衣擺。

那雙手，用得一手好劍、寫得一手好字，此刻卻連抓住衣擺都這麼艱難。

毛佳明用盡全身力氣，開口道：「帶我走……」

那似乎，是毛佳明一生最大的一場豪賭。

他這一生，從沒有怕過。可唯獨這次，怕得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毛佳明堵上了他的所有，他的愛情、他的信仰、他的榮耀、他的尊嚴，一臉幾乎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呼喚那人道：「君華哥，帶我走。」

這是數十年未曾喚過的稱呼。

因為這個稱呼，毛佳明從一個小孩子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王朝的頂端；因為這個稱呼，毛佳明披荊斬棘，無所畏懼地掃清所有障礙。

因為他始終堅信，他的「君華哥」，一直在。

毛佳明心想，邵君華一定有那麼點喜歡自己，不然怎麼會一直對他好，不然怎麼會說喜歡毛十四？

毛佳明心想，邵君華一定會在自己懇求之後，帶他走的。

只要他肯答應，毛佳明從此之後，一定不會再任性、一定留在皇後的宮中！今後，哪怕是讓自己立刻為他去死，毛佳明都是願意的。

可惜，聽到毛佳明的呼喚，邵君華只是靜靜看著，放在袖子中的手鬆了又握成拳。片刻後，他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毛佳明心裡有什麼慢慢地碎裂。

他實在忍不住慢慢地笑出聲來。

邵君華幾乎是逃一般離開大殿，然而宮門剛關，他便停了步子。

他聽到毛佳明大笑。

那笑聲如此嘶啞無助、如此絕望不堪、如此撕心裂肺，邵君華獃獃地站在宮門口，聽著那笑聲轉變成了號哭。

他站在鳳儀殿門外，望向宮城盡頭。

他本來想走的，卻發現自己走不了。

他若是想留，卻發現自己滿心惶恐。

於是，他便只能獃獃地站在那裡。

他想，他的毛十四居然哭了，該有多疼。

可是……他閉上了眼睛，捏緊了拳。

如果不站在最高點，他怎麼能守得住自己的所有？

他的毛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