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不曾後悔

可他不後悔。

時至今日，都不曾有過任何悔意。

當溫銳跪在畫皮師的刑堂之上，坦然承認這些謊言的時候，他感覺心中有無限欣喜涌了出來。

他心想，林安染，終於可以好好的了。

溫銳承認得十分幹脆利落，連一絲翻盤的機會都不留給眾人。按照長陵谷中的規矩，他將被綁在馬車上，一路拖到了刑壇之上，等月上中天，就會被斬下十指。

這整個過程，林安染都沒來。

溫銳心裡清楚，少年不會來，因為他是那麼理智、冷酷，卻又十分心軟的林安染。

他曾說過——「不要拿感情毀了你，更不要拿感情毀了我。」

而他溫銳做不到，永遠都做不到，少年一生執著於畫之道。而他的執著，則是林安染。

溫銳笑待行刑，當月亮慢慢升起之時，他閉上了眼睛，就在下一刻，聽到四周有人驚叫。睜眼，他看見周邊景色迅速褪色，慢慢化作了一片漆黑。

許多人還不適應這種轉變，倉惶無措地叫著，這時，眾人察覺周邊化作了崇山峻嶺，一少年頭帶斗笠，手執拄杖，慢慢地走在前方。

看到那人，溫銳愣住了。

這是十五歲的林安染，那時，他的身量還沒現在那麼高挑，笑起來的時候，依舊溫柔而靦腆，帶著幾許青澀。

眾人喧鬧了一陣，發現這是在某座大山之中，而他們所做的任何事，都影響不了那個少年。他們可以觸碰到那些山、那些水、那些樹，而這個少年就自顧自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少年每到一個地方，就將那裡的美景繪下，墨汁沾染的，是那些秀麗的景色、那些美好的時光。

十五、帶入記憶

眾人心中漸漸清明，這就是林安染的記憶了。

不過，他是如何將這一幹眾人，統統都給帶入他自己的記憶中的呢？

眾人還在揣測，溫銳卻是顫抖了起來。身為十師之一，他是知道的，有一種辦法……有一種辦法可以做到。

溫銳不願意相信、不願意深想，他只能一遍一遍告訴自己，林安染一定是遇到了繪命師，一定是。

一路上，這個少年去了許多地方，而後全都繪下了那些地方的模樣——眾人看著那少年在紙上展卷，如何換了許多種筆法，終於鑽研出最後展現出來那一種，繪下了那秀麗江山。

少年每日畫完了山水，便會畫人。然而，林安染從不畫其他人，只畫溫銳。每次畫完，少年便會將那畫相貼到自己面前，彷彿是在貼近那人——

如此小心翼翼，如此卑微渺小。

這是少年的愛情，他卻不敢說出來，更不敢表露分毫，只能放在心裡。林安染怕的，從來不是毀了自己，而是毀了他——溫銳。

林安染的師父，理當由大好前程，有錦繡人生，光耀四方，他不敢耽誤了溫銳。

於是，少年只能選擇離開，只能為他遊走四方，為他繪千里江山。林安染不是不會畫皮，他能畫皮，然而，林安染所畫出的皮相……一絲一毫，全是他的影子。

少年將那麵皮小心翼翼放進了盒子里，隨後，捂在心口，彷彿是擁住了他自己那卑微的愛意，低喚出那一聲——

溫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