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兩人靠著火堆躺好，溫琰的睡相很好，容卿並不擔心睡到半夜溫琰會滾到火堆里。

風餐露宿，這還是兩人離開溫家以後頭一回。

鬼城的地理並不是死的，只要不加封印，它的位置就會一直變動，現在他們就在離進入鬼城兩日路途的城郊，明天早上就能看見城門。

有驚無險的進了一趟鬼城，結果省了兩天的路程，這倒是容卿始料未及的。

他們要的東西並不多稀罕，只是在他去取之前溫琰與他說要以正當手段得到，他才沒獨自去取。

正巧那家人又出了點事，辦了個比武會，只要拿了頭魁，他就能名正言順的拿到東西。

「怎麼了？」身旁的人突然坐起身子，本來就只是雙手枕著頭望空發獃的容卿也跟著坐起來。

「睡不著。」溫琰頗有些嫌棄的皺眉，他睡眠向來很好，或許是沒有沐浴的緣故，怎麼也睡不著。

「睡不著，就不睡吧。」容卿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了，隨口應了一句。

「容卿，你活了多久？」隨性的盤腿而坐，面上習慣性的掛著淡笑。

「記不清了。」認真思索之後搖頭，他活的實在是太久太久了。

「大約在哪個朝代？」似乎並不意外這個答案，溫琰沒有半點反應又問。

「我初生時，人族還沒有皇帝。」容卿又想了一會，奈何記憶實在太過遙遠，他又並不在意這些事，也沒法回的更仔細，「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突然覺得，我們在一起這麼久，我對你卻是一無所知。」

那一瞬間，容卿看到了他臉上的落寞，湊的更近一些，「哪有，我活了這麼久，你是唯一一個在身邊待的最久的人族。」

「是嗎？」溫琰低著頭問了一句，隨後笑開，「你也是待在我身邊最久的魔族。」

湊到他唇邊吻了吻，容卿不喜歡現在這麼怪異沉悶的氣氛，蹭蹭溫琰的臉頰。

「不過我算是參加過你小時候了。」溫琰得意的笑著，不管過了多久，他都是唯一一個「看著」他」長大」的人族。

容卿瞬間黑了臉，被偷襲期間的事是他最想遺忘的事，沒有之一，可偏偏溫琰最是喜歡提起。

「起來走走吧。」見好就收，溫琰也不再笑話他，撐起身子。

溫琰說走走，容卿也就沒主動帶路，任由他閑庭漫步，無聲的用魔力移開他面前的樹枝石子。

兩人不知不覺走到了官道上，溫琰一直沒說話，容卿也只是安安靜靜的跟著，偏偏兩人都知道對方就在身邊，即使不說話，也沒覺得半點尷尬。

官道不比小道，即便是夜裡也還是有些許行人，不過大多行色匆匆，最多隻是抬眼看看悠閑的兩人。

「呵...」兩人走著走著，溫琰突然笑出了聲，「我突然覺得，這樣似乎也不錯。」

容卿嗯了一聲，沒多說什麼。

腳步聲從遠處傳來，急色匆匆的樣子，可是步子邁的並不大，溫琰猜測是個女人或者孩子。

近了才聽到哽咽聲，慌張的好似在逃命，溫琰伸出手攔住，果然是個半大的孩子。

那孩子驚慌的想要推開他，發現無論怎麼用力都推不開這個看似溫柔的弱書生。

「怎麼了，這麼慌張？」溫琰聽著聲音手指準確的替他擦去眼淚，「男子漢，流血不流淚的。」

孩子怔怔的看著他，沒再掙扎，也忘記了哭泣。

容卿不耐煩的拎起小孩，臉色黑的徹底，一手提著孩子一把將溫琰抱在懷裡，惡狠狠的咬在他唇上。

被這變故驚到的孩子再次拚命掙紮起來，抓著容卿的手腕轉過腦袋就是狠狠咬下。

容卿半點注意力也沒分給他，放開溫琰警告道，「不許抱他！」

「嗯...他只是個孩子。」溫琰笑著沉吟片刻才道。

「總之，就是不許！」容卿直瞪著溫琰，他怎麼可能聽不出來溫琰拒絕的意思。

溫琰不作答，只是伸手抱住容卿，空出一手把孩子解救出來放在地上，主動貼上他的唇瓣，「你咬的可真疼。」

容卿本來還挺高興溫琰的主動，一聽這話立馬慌了，也顧不得溫琰是在轉移話題，退開些許，伸手去碰那明顯帶著咬痕的下唇。

溫琰一把拂開他的手，神色嚴肅，好似真的疼的緊了，即使看不見，他也能想像對面那人的慌張。

扣住他的後腦，咬上容卿冰涼的唇，直咬出血腥味才罷休，低笑著一改剛剛的嚴肅，「所以我要咬回來。」

伸出舌頭舔舔下唇的牙印，這才回過味來自己又一次被涮了，容卿倒是半點脾氣也沒了，他總不能再咬回來吧。

眼裡印出溫文爾雅的男子，容卿心想，溫琰可以算是他的食物，偏偏他連一根手指頭都捨不得動他。

就連對方幾次三番的挑釁作弄，他最多也不過是小小作弄回去罷了，再多的也就沒有了。

「算了。」容卿實在是沒了辦法，只得把注意力轉移到小孩身上，惡聲惡氣的問著，「你叫什麼？」

小孩不答，直接躲在溫琰身後緊緊抓著他的衣服，溫琰連忙伸手去攔他，把孩子拽到身前蹲下身子，哄道，「我們總要知道如何稱呼你吧。」

「我叫秦嵐，三人禾的秦，山風嵐。」秦嵐緊張的盯著溫琰的雙眼，企圖在他眼裡看出什麼。

秦嵐的年紀莫約十一二歲，思維卻不同於同年的小孩，他口齒清晰且思維敏捷，溫琰笑意更深，看來，他們是撞到了一個麻煩。

只不過，怕麻煩的話，溫琰就不會出手攔住小孩了，他突然對比武會沒那麼感興趣了，本著沒事也找點事做的心態，這才有了攔住秦嵐的這一出。

秦嵐細心的發現溫琰雖然十分溫柔的看著自己，可雙眼卻怎麼也不真正與自己對上，好奇的伸手去試探，被對方一把抓住，才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溫琰忍著笑意起身，與他對視之人總也喜歡做這個試探動作，他不過是隨手一抓，還真就抓到了一隻小手。

了解溫琰的容卿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也不戳破，只是滿臉的吃味，他不想敗溫琰的興緻，又不喜溫琰去逗弄旁人。

「我們走吧。」溫琰拉住不開心的傢伙的手扯了扯，「幫這孩子找到他的家人，我們再出發吧。」

「找家人？」心情好了那麼一點點的容卿眼前一亮，也就是說，不會一直留著這孩子了！

「嗯。」溫琰輕輕點頭應道，「我們兩個一起。」

心情又好了那麼一點，容卿點頭直說好。

「等安置好他，我們可以一起回魔都。」

「真的嗎？」溫琰說一起回魔都！容卿直接就把最後那麼一點不高興拋之腦後，很快冷靜下來，自己反駁了，「不行！」

「嗯？」溫琰一愣，之前不喜自己出來的是他，現在說不回去的也是他，一時的困惑使他根本沒想到問題出在自己身上。

「比武會。」溫琰的眼睛，他必須治好！

最初的詫異之後，溫琰才明白過來，本想再說什麼，話到唇邊又變成了，「好，我們一起去。」

似乎終於明白了當初，杜思漪非要帶他們離開的心情了，生死不離，似乎也是不錯。

依舊是一前一後的兩人，只不過不一樣的是，溫琰的手上還牽著一個小孩。

在城裡安頓下來，容卿按著秦嵐說的出去找人了，溫琰自然是留在客棧里打坐。

「叔叔，你為什麼會救我呀？」秦嵐撥弄著茶杯單手撐著腦袋，滿臉天真無邪的看著閉目打坐的人。

「我們有緣吧。」溫琰睜眼淡笑著回道。

「可是，救下我，可是惹了很大的麻煩呢。」秦嵐幹脆跑到床邊趴著，仰著小臉看他。

「一般人的確惹不起這麻煩，可我這人就是這點不好，明知道惹不起，還是想要去招惹。」伸手搭在他腦袋上，柔聲道，「我本就是個不自量力的凡人。」

秦嵐咧開嘴，露出一口尖利的不屬於人類的牙齒，看他就像是沒看到一樣，依舊溫柔的看著自己，閉了嘴嘟囔了句，「奇怪的凡人。」

「不過還是勸你一句，並不是所有的凡人都可以接受異族的。」溫琰只是想警告他不要再外面露餡，卻無意被他聽成了不要在外人面前露出利齒。

「我知道了。」秦嵐見shi威都被無視，心下不由警惕，一般人，會這麼大膽嗎？

不得不說，這隻是一個巧合。

「這麼快就回來了？」

秦嵐疑惑的看著突然自言自語的溫琰，而後房間的門被推開，這才發現容卿已經回來了。

容卿掃了眼趴在桌上看他的小孩，徑自走到溫琰身邊，他怎麼可能留溫琰跟這小妖怪長時間共處一室。

不是說就覺得一旦出事溫琰對付不了這小傢伙，只是不願將他置身於可能的危險之中罷了。

小傢伙不過三百年道行，論心智武功絕不是溫琰的對手，妖類擅長的迷魂術對眼盲的溫琰也沒有半點用處，是以他才會答應出去找人。

「找到了？」聽容卿半天沒有主動說話的意思，溫琰動了動身子主動問道。

「沒有。」容卿太了解他了，他一動就知道他想做什麼，走到桌邊單手拎起小孩丟到隔壁房間，再回來時，溫琰已經摸索著到了桌邊。

因為是一起進的客棧，溫琰並沒有時間熟悉環境，他並不想在那孩子面前露出破綻，他猜想著將來有一天那孩子突然知道自己的眼疾，那一定萬分有趣。

把倒好的茶放在容卿的手裡，沒有多問，只是說，「辛苦了。」

容卿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他不是人，並不需要水。

「你能看出那孩子真身嗎？」溫琰好奇的問道。

「小狼崽。」容卿皺皺眉頭，一向沒什麼好惡的他頭一次顯出了厭惡的情緒，「就是人常說的養不熟的白眼狼！」

溫琰稍稍歪頭，笑的十分溫柔，「獸類的確野性太過，可也不真就是養不熟。」

「嗯...不過相識這麼久了，我連你的真身都不知道。」容卿剛想說什麼，就看見溫琰滿臉笑意的看自己。

容卿眨了眨眼，有些窘迫道，「你怎麼知道那小孩不是人？而且當初我告訴你我是魔族之前，你是不是已經知道？」

「呵，當初我把還是孩子的你帶回家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溫琰像是想起什麼事一樣，笑的更燦爛，「你全身冰冷且沒有呼吸，走路更是沒有半點腳步聲，更是不需要吃東西，想必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吧。」

「不過模樣倒是十分可愛，所以我才會把你帶回去。」這才是當初他帶容卿回去的真正理由。

容卿自然也是聽出來了，嘴角微僵，惡聲惡氣道，「若我當初換個樣貌...」

「啊...你還沒告訴我你的真身是什麼呢。」溫琰不等他說完就轉移了話題，再繼續說下去，可是不妙啊。

容卿無奈，只得道，「我是天生的魔，並沒有固定的形體，若真要硬算起來，和貓差不多吧...比現在的貓大些。」

容卿並不是人間生靈，人間自然也就沒有與他長的相似的物種，只能大致對的上一些特徵，又不完全是。

「怪不得。」溫琰完全忍不住笑意，「原來貓怕狗自古就有，雖說狼與狗終究有差別，卻也相去不大。」

容卿臉色瞬間黑了，他只是十分討厭狼，但並不討厭狗，可即便是說出來，他也肯定溫琰絕不對改口，索性也沒再說。

「那你討厭人族嗎？」溫琰忍不住笑意，轉移了話題，容卿不善言語的確很好，但若當真惹毛了他，吃虧的還是自己。

「討厭的。」容卿直白的說道，又加了一句，「除了你。」

意料之中的回答，溫琰還是不得不承認，由他親口說出來，他還是會不由自主的高興。

容卿立時察覺到了溫琰心情特別好，他只是不善言辭，並不是真的不懂人心，相對而言，溫琰的心思雖然難猜，他也能從他的言語表情中推測一二，只是除了溫琰以外的凡人他都不願正眼去瞧，才讓人覺得他並不懂人性。

「我也喜歡你。」溫琰收斂了玩味的笑容，「我不知道自己能陪你多久，但我會儘可能的陪伴你。」

用鼻尖蹭蹭溫琰的，容卿輕聲嗯了聲。

「想看看我原形嗎？」溫存片刻，容卿雙目放光的看著他，這是他能想到的讓溫琰高興的事。

「可以嗎？」怔愣片刻，十分感興趣的追問，溫琰不是沒想過讓他變回去，但總也覺得這樣折辱了他，也就從沒提過。

但說到底，對於容卿的原形，他還是十分好奇的，畢竟他也只不過是失明之前朦朧的看過一眼他人形的魔化模樣，對於容卿現在的完全人樣和魔族本體，他卻是沒見過的。

沒見過，也就更加好奇。

「怎麼不可以。」容卿抓過他的手放在口中輕咬一口，「只不過我本體太大了，若是真要變回去，這客棧可裝不下我。」

「那就變小一點，最好是，剛好可以抱在手上的。」心情一好，溫琰本性里的惡劣因子就冒了出來，他一向喜歡毛茸茸的生靈，只是容卿的佔有欲太強，他也就養不來寵物。

牙齒微微用力咬住手指，溫琰的喜好他自然清楚，只是一看見溫琰抱別的東西，他就忍不住去把人搶回來。

溫琰也不做聲任由他咬，他打心裡就不覺得容卿會傷害他，倒是他偶爾會把容卿咬出血。

察覺到容卿鬆口突然撲住自己，下意識的抱住，就感覺到懷裡原本高大的人急劇縮小，連忙緊了緊手臂，把懷裡的小傢伙抱好。

「嗯，的確剛好能抱住。」摸索著坐在床邊，溫琰忍不住笑意，難怪容卿會說像貓了。

身子如同貓類柔軟修長，連爪子也像貓一樣有著梅花軟墊，耳朵更尖些，皮毛也略有些扎手。

溫琰自然是不知道容卿本體的皮毛，尋常的肉體凡胎若是像他這樣撫摸，手掌早已經血肉模糊中毒身亡了。

「沒有尖牙？」疑惑的問道，他分明記得那畫面中，容卿是有獠牙的。

「那是遇險時才會有的。」容卿沒好氣道，身為魔族本體的他渾身都是劇毒，原形自然也不會像這樣這般良善，他不過是變回了幼年時的形態罷了。

「你的皮毛是什麼顏色的？」興奮中的人根本不理會他的語氣，繼續問道。

或許是被溫琰難得的孩子氣感染，容卿居然也幼稚的拿毛茸茸的腦袋蹭溫琰的手心，在他懷裡縮成一團，隨口答到，「深灰色。」

「眼睛呢？」溫琰頭一次這般懊惱自己竟然看不見，在他懷裡的小傢伙不是別的貓貓狗狗，而是容卿。

「灰藍色。」長長的尾巴末端處分叉成兩個，他也不管，直接當成一整條搭在腦袋上，趁溫琰摸他腦袋時纏在他手臂上。

「尾巴也比貓長些。」溫琰也不掙開，任由他纏著，檢討道，「就是一隻長的有些奇怪的貓。」

「畢竟創造萬物的是一個神明。」容卿淡淡的回道。

「你似乎不討厭神明。」溫琰不解，魔族與神界關係緊張，容卿提及神的時候卻沒有半點勉強或是負面情緒。

「我所說的神明並非現在凡人供奉的神仙。」容卿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說及神仙一詞，短短兩字卻滿是不屑。

「睡吧。」溫琰帶著他往後倒，他並不是不好奇，只是有些事，並非他這樣的凡人能接觸的。

「就這樣睡好不好？」懷裡的小傢伙掙扎著，溫琰哄道，「就這一次。」

容卿終於明白了什麼叫抱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他本想著溫琰高興，就算不洗澡也可以抱著他睡，只是現在這模樣，只能任由溫琰抱著了。

算了，總算溫琰是高興的。

蜷縮在溫琰小腹上的容卿這般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