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五十五」

還恩怨，真是自作多情，哼！

姬未夜撇了聲，衣袂一拂，正面對向高止棄。見他手中已執起那隻銅水瓢，輕笑道，「我知道東方極為你破解了八脈陰邪，還大恩大德地傳了功力非凡的陽氣給你。」

高止棄道，「這事情要是讓你痛心疾首的話，大可給我再廢一次。」

姬未夜含笑，故意裝得不明不白的道了聲，「哦？」

高止棄道，「十二年前，那個易名為『無毒夫人』來找我打架，藉以把我廢剩一成的人，不就是你？」

姬未夜道，「誒，你都猜到了。」

「有何難猜？」高止棄道，「你一人千臉，心機百變，僅憑一卷金冊《武林榜》便把江湖人心玩弄掌中，還讓大家為你的一言一動瘋狂傾慕，甘心俯首膜拜，抵命相隨。」

姬未夜道，「看你，把我誇得多好～」

尚千水在高止棄背後眨了眨，當知原來暗算了止棄的歹人竟是姬未夜，便忍不住的又探出半顆腦瓜，在二人之間看來看去……

姬未夜見了，也給他遞出一波幽魅如夜的眸光，看那柔柔軟軟的人兒顫地一縮，怯著又偏要偷瞄的模樣，實在有趣得叫他心情微妙。還見高止棄那張臉色一下變得又黑又沉的，更覺得意！

他道，「摩星派對傳學講究特殊，不是掌門飛星無涯所親選相中的弟子決不得繼承摩星派武功，而你條件未達便在外偷成了無劍絕學，我身為摩星斗魁之一，當然有責任為你廢除了。」

高止棄道，「你說摩星派？」

這時，只見姬未夜突然地對著高止棄那身上上下下的嘖嘖打量起來，目光還恣意大咧的在他喻為玉樹臨風的臉上徘徊幾轉，直讓高止棄那雙英挺眉宇越蹙越深，更露出厭惡不耐的表情時，姬未夜才稱心滿意的投以一笑，調侃道，「要入摩星派師門必須兩道條件，其一為男，其二貌美。我看你在這兩條上還算表現不差，但尺度標準仍得由掌門飛星無涯親定。他老人家喜歡雲遊四海，你若有緣碰見了，切記揚起你的這張好臉，跪著哭著的求他哄他收你為徒。三生有幸的話，不定就能入我師門，當我師弟，給我洗被了！」

他給誰洗過被了？？

高止棄讓這聞所未聞的事兒弄得一額汗顏，然而尚千水是越聽越心動，心底念道：原來書說里的也不儘是假，江湖上真有許許多多千奇百怪的門戶，好有趣，好想快點去看看！

興緻沖頭，尚千水抱了永凝珠就來一句，「止棄，我們一起走吧！」

這話十分動聽，若能早些在那片月下湖畔的綺麗風光之中對他說出，就更加動聽了。哎……

「現在怎麼走？」高止棄問。

「這……」

顧回當下境況，尚千水臉蛋一紅，還在奇怪，剛才娘親是怎麼說走就走的？！

姬未夜又來了溫柔一笑，與道，「千水你不用急的，待我讓高止棄燒死了後，你我再合力打碎這棟玉樓，就可以一起遠走高飛了。」

高止棄認為，對於這種叫『姬未夜』的男人……習慣就好。

「誒，別光愣著看我了，人家可要出手打你的！」

姬未夜朝他縱魅一笑，先是抬手送出一擊掌風！

強大的純陰內勁臨身直至，高止棄瞬轉肅色，疾手揮出水瓢，以充陽劍氣切中破開，掌風被一分為兩的削過他左右臉頰，鬢髮斷散飛起！

那劍氣破風直衝，姬未夜悠然伸掌一抵，掌心凝氣一盪，劍影即叫消散全無。他輕笑了聲，「不外如是。」

半空中，幾縷斷出的長長髮絲飄落著，高止棄眯眼看了看，旋起水瓢，在一室焰光之中映出重重疊疊的劍影，其身劍氣一凜，以無劍之劍豎直削向髮絲……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八分十六，到此為止，劍氣殆盡，再削不下去了。

姬未夜接而又打出兩三道掌風，卻見高止棄竟在那兒專心致志的削著自己頭髮，全不顧他攻勢，便是意外一愕，停手思了片刻，頓然明白。

「高止棄，還記得當日我對你說過的話嗎？」

高止棄聞言一轉，看向姬未夜，不料迎面就是對方打出的一發掌風！尚千水見得挺身一前，揮掌抹出一層寒氣，那發掌風撞入冰遁，一剎化為凝凝碎冰。又見尚千水抱起永凝珠在手，闔目運功，其身隨之寒氣濃散，室中很快便呈現出了一幕寒霜瀰漫，白霧繚繞的景象。

施展開冰霜寒境後，尚千水把頭一扭，瞪目與高止棄嘟了嘴問，「什麼當日說過的話？你們瞞著我說過什麼話了？！」

「……」

第一次，高止棄在這呆瓜面前啞口無言，兩額滴汗。

寒境之中，寒氣更為凌寒凜冽，能以冰封一切，常人大多不可抵受。姬未夜看著白霧中浮蕩的點點淡藍碎冰，微微一笑，說道，「千水，你這身所懷的純寒真氣源屬飛星無涯，承得天樞親傳之後，已遠不止百年之深。可惜你天資懵懂，悟性淺淡，終究不能使其發揮出極致境界，也太辜負你爹對你的期望了。」

此話堪比會心一擊，使尚千水渾身一顫，內心波瀾翻湧。他咬了咬唇，抱緊永凝珠倔道，「終有一天，我會像爹那樣做到的！」

姬未夜幽道，「止水心法是天樞予你掌控這股真氣的唯一內功，但要以此施展出天地寒魄的神象幻境，千水你的心還得更加無情無感，無愛無欲才行。」

高止棄神色一深，使力把尚千水揪回身後，「別聽他的胡說八道！」

姬未夜道，「高止棄，當日我對你說過了，就憑你這身所謂的移影九劍，也是根本不可能使出無劍君子的神象幻境。」

高止棄眉宇凝蹙，「什麼神象幻境？」

「怎樣，想在死之前見識一次嗎？」姬未夜瞟向他，眸色神秘莫測。

「……我不會求你哄你。」

「誒，是真心又何妨不坦率承認呢？」

姬未夜笑著，一雙魅冶的夜瞳幽幽深下，其身氣息幻然變化，迷迷惑惑，使人彷彿漸步走入了一境幽夜之中……

四周事物在朦朧地消失著，嫣紅帷幔，水簾焰火都漸漸幻化成了晶瑩玉鏡，一面又一面的縱橫密佈於瑩瑩閃閃的空間里，猶如當日在煙水間所見的，此刻景象卻更為詭秘幽異，撲朔迷離！

「這是……」

高止棄緊握著銅水瓢，看見四處儘是光影迷亂的玉晶鏡子。然而鏡中所映的並非他的身影，卻是一張張在不停翻轉的面具，各種怒喜嗔痴的表情變換猙獰，教人無比壓抑……

「這裡格調還算不錯吧？」

高止棄聞聲轉去，不禁一詫，因見姬未夜那身魅影正在一面鏡子之中說話！

想著或許又是某種掩眼法的把戲，高止棄於是嚐試揮去一擊劍氣。那劍氣擊碎了玉鏡，卻見姬未夜瞬間又移至了另一面。高止棄咬牙連出數擊，姬未夜便連身穿越於縱橫疊亂的玉晶鏡面之間，一瞬一移，內外游離，叫人完全摸不著何處才是他真身所在。

高止棄從未見識過這般匪夷所思的武功，對摩星派這一神秘門戶更得驚訝之感。且道當下無招應對，亦無從入手，高止棄只可倚光映出劍影，硬勢向著圍繞於身周的玉鏡不斷擊去！

無劍之劍的劍氣在玉晶瑩光中揮切飛刮，但除了給他一遍又一遍的反覆著『破鏡重圓』的畫面外，全無半點作用。更之，置身在這詭異的幻境久了，身心彷彿被他人的意識控制了一般，越發不能集中精神……

「幻鏡無實，所是皆非。任何在我鏡境之中的人，精神都要受我心術影響。」

姬未夜那得意的聲音回蕩於鏡境，看著高止棄在煎熬中痛苦強撐的模樣，他優雅地拂袖從一壁高聳的玉鏡中走出，與問，「如何，想來求我給你一個解脫嗎？」

『咚』的聲，銅水瓢掉落在地，高止棄滿額滲汗，目光恍惚不清。他半跪著勉力支身站起，沉默看著姬未夜一步步向他走來。當離三步之距時，高止棄突然閃身消失在姬未夜面前，一瞬移影至他背後，以疾勢使出一擊凌厲劍氣！

劍氣充陽而勢不可擋，這一擊之下，撼碎了鏡境中的大片玉鏡，卻是沒有姬未夜的身影。巡梭間，一壁玉鏡的瑩光在身後剎地一閃，高止棄一凜，正要回身出劍時，對方已向他背心撼出一掌！

掌峰未至，高止棄已覺背後生起一陣皮開肉裂的強猛烈痛，可知這一掌所帶的威力異常兇惡，若被正中身軀，他將粉身碎骨，必死無疑！

一發生死瞬間，鏡境中擴開了一股凜冽寒氣，高止棄背後立現一壁淡藍冰遁。姬未夜見之嘴角一勾，掌勢更厲的直奪而去，冰遁破出幾道龜裂，白霧彌散，他掌心對上了另一處掌心，觸感既是柔和細軟，又是冷如冰霜。

姬未夜微笑起來，「千水，你的手真軟。」

「我不準你傷害止棄！」尚千水道出一句，一手執持永凝珠，一手與姬未夜交掌對拼內力！

兩掌抵合，陰寒二氣直臨對撞，同為深不可測的世外之力針鋒相交，霎時天昏地暗，浩浩震蕩！只見玉晶鏡境之中又漫起一片冰霜寒境，兩境同時交融，充斥於四方八面，立半對峙，相互占斥，景象糾纏扭曲，難分難解！

高止棄驚心看著二人抵合在一起的雙掌，非比尋常的陰寒內力自那交貼的掌心間溢出濺飛，陣陣猛烈掌風割在他滿臉全身，烈痛密密麻麻，血星點點迸灑。

對拼了好一陣，尚千水掌心有些顫動，姬未夜乘勢逼上一段，鏡境又擴大了一片。尚千水勉力抵回，但見寒境正在漸漸消散，霜霧越來越薄，飄浮的碎冰越來越少，地下炎爐的高溫開始在空氣里升騰……

高止棄感覺到全身的皮肉已在燃燒，他強抵著掌風衝擊而嚐試伸手靠近，手臂隨即裂開數道深可見骨血痕！那傷口血塊不斷地碎碎掉落，所穿的如雪白衣變得焦黃髮黑，染了汩汩流注的血水後，便是又紅又黑。

「止棄，抱緊我……」尚千水顫著，依是倔強地與姬未夜交掌抗擊！雖知所凝成的寒境已不足以抵禦炎火，但他自身散發的寒氣仍可為高止棄保住性命！

「放心吧，我不會讓你死的……」

高止棄拿起水瓢，突然給這呆瓜一記敲響，「別傻，我是會死的。」

「止棄？！」尚千水額頭髮痛。

「在將來的某一年，或某一天……」高止棄從後抱住他，在他耳畔輕道，「當無悔無憾的時候……」

心湖泛開了漣漪，漣漪起伏成波瀾，波瀾越來越大，一浪一浪的……

趕在那要一發不收的浪濤湧起前，尚千水連忙扭回頭，強以專心運功，「混蛋，現在不要說這種話！」

他的心，最不受了這種話。

「現在確實不該說這種話……」高止棄笑了笑，「但現在我就是很想對你說這種話。」

不知真懂或否，尚千水笑而輕輕點頭道，「得了，我明白……」

姬未夜看著，突然深的一笑，「高止棄，記得我還對你說過的，要在你死之前，給你更多痛心欲絕！」

什麼？！

銳利的瑩光在眼前一閃，不等高止棄從驚愕中回神，姬未夜那一手握上的玉晶匕刃已然深深的插進了尚千水心口之中！

瑩刃一拔，血濺如浪，紅艷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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