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尹放下碗筷，喝了一口湯，往後靠在椅背上，和往常一樣以沉靜的眼神平淡地注視他。李玉生也放下筷子，端正坐著看他。

良久，修尹才開口，某種公開發言的語氣：「大部分同性'伴侶之間會有相似的內部性別區分，在男同里是承受的一方顯得更女態，反之，在女同里是主動的一方顯得更有男性力量，我們只不過在這個規律里。」

李玉生感覺他把問題講深了，一時沒有想到什麼話去接，停頓好久，才慢慢說：「我不想這樣，我覺得和那些人不一樣……」

修尹微微一笑：「有意思。」

「可能吧……」

「放心，我沒有把你當作某種性別角色。」

「你好好說話……」

「沒把你當女性。何況，把做家務和女性之間劃等號是性別的刻板印象。」

「平時做還好，但是如果把自己代入我們的戀愛裡面，那做這些事的時候我會想到我的媽媽……就會覺得，可怕。」

「別擔心，你不會是家庭主婦，也不會成為依賴誰生長的人，你會是你自己，沒有人能改變。」

李玉生眨眨眼睛，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來：「我在你心裡形象這麼好嗎？」

「沒有。」

「啊……」

「比這個更好一點。」

李玉生震驚，他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個人撩男技巧信手拈來？

男人正了正身子，做出檢討：「總之，你是你，保持這樣，我很喜歡。」

李玉生努力忍住不心動了，心跳速度仍舊不斷加碼，最後還是輕輕喘一口氣，有點不好意思地承認：「謝謝……我也喜歡現在的你。」

平淡的晚餐突然變成互相表白，修尹波瀾不驚繼續吃飯，小朋友卻開始食之無味——這時候誰還想吃晚餐，他只想去擁抱他。

過分活躍的人對於內向一點的孩子而言是一種威脅，李玉生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對尼克的積極有些招架不住。前輩派給他工作，要是半個小時內他沒有熟練地開始工作，身後的男人必然會悠悠來一句：「這個很簡單的，我和你講……」還有生硬的口音，平心而論，不太悅耳。

李玉生中午偶爾能溜上去和男友共進午餐，但男友不總有時間，他也一樣，節奏更加一致的是同組的另一個實習生小凱，而小凱和尼克有很多共同話題，非常聊的來……這是一個尷尬的閉環，李玉生如果想要和同事處好關係，就不得不以他們為基礎。

人際關係這種命題天生是用來折磨人的。李玉生實在不想費神，想著反正自己也只呆兩個月，應該「為所欲為」，不想理尼克就不理。所以他這天一個下午都戴著耳機，雖然耳機里沒放音樂，但是尼克沒有粗魯到扯掉他的耳機他就可以當作聽不見，不用理會他的呼喚。

盯著電腦一工作就是好幾個鐘，趕在晚上八點之前把前輩要的資料發過去了，抬頭看看整個辦公室，幾十個工位上現在只有零散兩三人。他還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今晚部門聚餐……他推掉了，因為他昨天翻譯的小說還要修改，沒時間聚餐。想到這裡，李玉生轉而拿起手機給在外應酬的男友發微信說今天在公司改好章節再回家，意料之中沒有收到及時的回覆，所以他設置一個晚上九點半的鬧鐘用來給自己提示時間，最後反扣手機，在電腦打開自己的雲文檔，專心修改文章。

有前輩路過的時候喊他兩聲說下班了，他和人家說明天見，沒有挪屁股。

最後一個路過的前輩湊過來看他幹什麼，把他嚇了一跳，一下子從小說的故事氛圍裡面彈出來，受驚的模惹得來者發笑：「搞什麼，看鬼故事嗎？」

「沒有……」

「非工作的事最好還是回家做吧，挺晚了今天。」

「好，謝謝強哥。」

「走之前記得關燈關門，有人樓下等我，先不說了啊。」

「好，明天見！」李玉生擺著手，正好聽到自己手機鬧鈴。

修尹還是沒有回信。李玉生想了想，給他打電話，好在不久就接通：「修尹……」太安靜的辦公室，他還壓著聲音講話，「我發的信息你看沒啊？」

對面的聲音太嘈雜了，他快把聽筒塞進耳朵了都沒有聽到對方在說什麼，李玉生只好掛掉電話，再給他發微信：「你在哪裡啊？」

修尹那邊給了一個地址，然後是一條信息：你可以過來。

——我不想去。

——我在這裡等你。

李玉生皺著眉頭——本意是想讓他來接自己的，怎麼反過來了……

後續的信息又沒人回，李玉生只好下樓打車，告訴司機那個地址，距離公司不算近，半個多小時的車程，去到都十點多了。

抬頭看到霓虹燈閃爍的「來吧酒吧」，李玉生簡直頭皮發麻——他上一次被大學朋友拽進酒吧差點在裡面打架的不美好經歷讓他對同類型的地方實在期待不起來。修尹在這裡面嗎？是喝醉了嗎？

站在門口打的第三個電話總算接通了。

「我在門口了，你要不要出來啊？都快十點半了。」

「門口？」修尹下意識看向包廂門口，「哪個門口？」

「正門啊，大招牌，你出來就能看到我了。」

修尹還沒把「什麼正門」問出口，突然意識到什麼，看向距離自己不遠的阿蔣，後者正搖晃著酒杯和旁人有說有笑。

「好，等一下。」說完，修尹掛掉電話，去微信看了眼，才發現與小朋友的聊天界面多了幾個消息。他沒再耽誤時間，站起身來：「抱歉各位，家裡小孩下班了，我和他回家……」

阿蔣哼笑著打斷：「是來到了吧，怎麼不帶進來一起玩玩？」

數十人的包廂里霎時安靜下來。大家識趣地各自假裝有事，眼角餘光卻偷瞄著這兩位昔日摯友。

修尹站立在原地，保持一貫的平淡：「他不喜歡，不進來了，改天請大家在餐廳吃。」

說是「大家」，但具體是給誰聽，眾人也心裡有數，沒人突兀地應，只有阿蔣繼續說：「哦，想必是人家年輕，不樂意和我們這群奔三奔四的大叔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