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近是否有什麼反常的表現？」

定期做檢查的秦之虞檢測完常規之後，面色陰沉地走出卧室，房門一關，厲聲問道。

景宸略一躊躇，道：「有。」

秦醫生眉頭一擰：「具體表現呢？」

秦之虞就是陸企科研部受孕計劃的總負責人，同時也是海歸專業級醫師，名副其實的妊娠科的專家。

「算了，就你這性子也說不清楚。換我問你，他有沒有出現不能集中注意力，焦慮，極端易怒，睡眠不好，非常容易疲勞，或有持續的疲勞感，不停地想吃東西或者毫無食慾，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總是提不起精神，持續的情緒低落，想哭，情緒起伏很大，喜怒無常的情況？」

景宸抿緊唇，自那日之後，他便常常看見顧軒明明好端端地坐在院子里曬太陽，一回頭，就已經淚流滿面。他一開始只以為他是身體不適，可是漸漸地，顧軒只要一醒來，目光就會獃滯，幾刻鐘的功夫，淚水便會一滴滴地落下。

景宸向來沒有安慰人的習慣，更何況是一個男人。

直到顧軒像是被吸幹了生命力，變得衰頹不已，連說一句完整清晰的話都變得困難。有幾次半夜他去檢查顧軒的睡眠質量，卻發現他睜著眼睛獃獃地望著天花板，不知在想什麼。景宸才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忙聯繫了秦之虞。

秦之虞看著景宸輕輕頷首，氣不打一處來。

當初這個項目預期時，他們並沒有預算到孕者的心理問題，「他不同一般人，現在好歹也算有孕在身，你這個專業護理的難道連孕期抑鬱症都沒有聽說過？能讓他願意接受這個手術的另一半呢？這種時候了，應該由他來和顧軒交流溝通，別人的話，顧軒不一定聽得進去的。」

景宸面色沉了下來，道：「陸曦璟不會來的。」

秦之虞愣了愣，他以為上面批准本次這次手術只是這個計劃的實驗品，沒有想到顧軒的另一半竟然是陸曦璟。

客廳安靜了下來，秦之虞擰著眉毛，孕期抑鬱症不光是心理上的壓抑，首當其衝受影響的就是身體機能出現問題，激素水準分泌和功能會產生不良影響，會導致血流供應量明顯下降，造成胎兒供氧不足或者營養不良，使胎兒窘迫，生長受限，直至早產，嚴重者甚至出現流產或者死胎。如果因焦慮引發的血壓升高，也容易誘發早產。

更何況顧軒體質本就虛弱，現在這般，根本不能保證能夠積極接受開導治療，這樣下去，不光這個計劃失敗，對顧軒的生命也將會有極大威脅。

「孕期抑鬱症有時比一般的抑鬱症還要嚴重，患者一旦發作，有極大可能會做出自殘的舉動。我去聯繫總裁，這個項目不能終止在這裡。」雖然顧軒當初簽下了如果孕期發生不測，陸企不承擔任何過失的協議，但他不可能眼睜睜看著生命枯萎。

景宸目光漸冷，「他不可能會來的。」對他而言，時間花在顧軒身上等於浪費。他看著樓上被拉開一條細縫的門，終究還是將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秦之虞心裡也沒底，陸曦璟能批准他們研究這個項目，還撥給資金，已是來之不易，對於後期親自輔助研究完成······秦之虞自己都沒底氣找上門去。

秦之虞出門前再三叮囑景宸要格外注意顧軒是否有自殘舉動，每天都要檢查身體是否有傷口。景宸淡淡地應了，卻未真正放在心上。他始終不相信會有故意傷害自己的人。

見他應下，秦之虞這才略略放鬆了些，他提著藥箱，駕車駛往陸企。

陸曦璟這個陸企的幕後人，其雷厲風行的手段無人不望而生畏。年紀輕輕大名便響徹Z國乃至世界。

但這僅是商界對他的評價，陸曦璟最出名的還是他那出色的長相。

自去年年末陸企新品發布會結束後，他一身黑色高定西裝，高挺的眉骨，一雙深邃的眼睛如深潭一般的形象在這個看臉的時代迅速火遍全網，絲毫不輸給任何一個明星。

但就是這樣一個英俊多金的男人，至今卻仍是單身。

這麼多年，多少名門閨秀暗自許下芳心，又有多少美人為見他一面爭得不可開交，可從未有人見過他對哪位姑娘青睞有加。他身邊的女人最多不過是被默許出現在他的視線中，此外再無其他。

景宸將熬好的粥放在床頭櫃，看著床上蜷在被子里的人，蹙眉道：「起來。」

同往常一般冷酷無情的聲音，床上的人顫了顫，卻執拗地賴在被子里，不願起身。

景宸想起秦之虞要格外注意三餐規律營養均衡的告誡，不耐地掀了被子，和一雙喊了驚懼的含水眸子對視。

「粥，」他將手上的碗勺遞給顧軒：「自己吃。」顧軒別過頭，偏不去理會景宸越來越黑的臉色。

兩人僵持了片刻，顧軒先開口道：「我想······打電話給他。」

沒有人說出這個「他」是誰，兩人卻都心知肚明。

「吃了。」景宸堅持道。

顧軒沉默半晌，坐起身慢慢將一碗熱粥用盡。

景宸將手機遞給他的時候，眼底的暗色比最深邃的大海還要深沉，那是顧軒從未見過的危險。

當一個人有了信念的支持，就算處於在黑暗危險的境遇，也能爬出黑暗，尋找光明。

從一開始被死纏爛打到不知是誰先亂了心弦，最後兩人再也糾纏不清，和他一起的日日夜夜竟就此一頁頁翻過。

至少，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同樣也在陸曦璟生命里留下痕跡。

不管以後如何，他要陸曦璟再也不會忘了顧軒這個人。

就算是恨，也罷了。

電話接通，對方卻只是沉默不語。顧軒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幹澀著喉嚨緩緩道：「陸曦璟······我想起來，這麼久了，我從來都沒主動跟你表白過，也許你能感覺到，我還是要親口說，陸曦璟，我愛你，很早很早就開始了······不是喜歡，是愛，想要陪伴一生，想要守護一生的愛。就算你恨我，找人來欺負我，我也愛你······」

連聲音在顫抖，斷斷續續地笨拙地將那些沉澱已久的話說給他聽。顧軒安靜地蜷縮在床上，臉色蒼白，似乎在哭，眼睛卻是一片幹澀。

鬆開漆黑的手機熒幕，電話不知道是何時被掛斷，而那些話，也不知道有多少傳進陸曦璟耳中。

疼得太過了，竟然連哭都是一種奢侈，顧軒只能蜷在潔白的床上，在那個小小的一方寂靜世界裡，睜著眼。

那是比哭更深沉的蒼涼。

景宸早在顧軒猶豫著撥號的時候就退出房間，直到過了很久，才輕輕推門進入。

他的眼底看似依舊古井無波，只是多了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緊張。

「林逸書轉告你，陸曦璟明天會來······」

「就在下午。」

「所以······你手上······那把刀，快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