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鬼谷又重新獨居了一年。

這一年我從春日繽紛到夏日張炎，秋日蕭蕭至冬日沉寂。

我終於再次，見到了師弟。

此時的師弟個子又長高了不少。眼神比以往又更凌厲了些。

唯他偶爾抿唇的弧度還是和往日一模一樣。

當時已是第二年的冬天了。山谷中又開始下起雪來。那時的我，在院子里練劍，遠遠的就看見一身穿黑金色衣服的師弟背著木劍緩緩走來。

他來到我的面前，遠遠的看了我一眼。只輕問道一句：「師父呢？」

我霎時愕然。也許是分離的過久，都快忘記了他的面容。

突然相見。

我慢慢壓下心中的翻騰，淺靜道：「屋裡面。」

說著，我收回了劍，緩慢得走了遠去。

如果當時細看我的雙手。當時我緊緊拿著木劍的手，可能還在輕微的顫抖。

我回到了木屋之中，心中感覺到十分巨大的不確信。

原來師弟還會回來。我慢慢想到，一年前得分離，師弟並沒有告訴我他的離去。

我更也不知他究竟會不會回來。

亦或是，離開鬼谷，赴往天下。

我慢慢調節著自己的心情。心中慢慢感受到溫意的平靜。

我在木屋之中待了一會。不知道是不是害怕亦或是近鄉情更怯的想法。到了晚間。

我和師弟、師父三人共吃晚飯。

在我很小的時候，在師弟未來鬼谷之中時，每日三餐便是我和師父一起食。

到了師弟來後，師父覺得叨擾。就喚及我們各自吃食去了。

今日，沒想到又有這個機會可以一同吃飯。

我慢慢的感覺得到，師父在這幾年中蒼老了許多。亦或是眼神中的平然。亦或是兩鬢中的斑白。

我慢慢的吃完了飯，然後是靜候。等待著師父的放筷。

師弟亦坐在我的對面，同樣等候在師父的命令。

師父隨即輕輕揮了揮手，我們便同時鞠躬禮節離去。

離去之時，恍惚間聽見了師父說明日晨間來朝沐。

我點點頭，隨即他還道了句小庄留下。

我再次點點頭，輕輕的走出門外，關好木門。

冬夜裡冰雪紛紛。冷風不止。我走著而行。不知為何，腳步帶引著我又來到了斷崖。

我慢慢的坐在斷崖之上，看著山谷之下萬千世界。

不知是不是過於冷的緣故。山谷中此時已慢慢泛起了霧。

我看著霧慢慢的升騰，在山谷之下，隨著風，又慢慢的飄起來。

只是不知他們的歸途到底是飄向何方。

我伸手輕輕觸摸著這些冷霧，將雙手置於其中。似乎是想要抓住，但是什麼也沒有抓住。

對了。霧是沒有形體的。我慢慢想到。

我看著漫天均是白濛的霧，第一次感覺到，身體如此輕，就快融化在這自然之中。

正當我遐想之際，突然身邊有人坐下，因兩人坐的位置挨得近，衣物亦摩擦著彼此的衣物。

我看即來人，師弟頭頂原本的紅襟長帶已換為了黑金色的短帶。平添了臉頰處的許多凌削。看著更為凌厲。

雙眼相比以前還處於童稚的朦朧也更顯出堅毅中的一片黑霧。

什麼也看不到。就恍如，我從未真正觸碰過他的情感。

「你來了。」我慢慢而道，看即山谷深霧。

師弟嗯了一聲。聲音很輕亦很促。

聽即，我便不再說話，像是深怕打擾了此時的安寧。

師弟亦不言語。只是陪著我就這樣一起坐著，看著漫天天下。

師弟似乎是想說什麼，我能感受到他想提及什麼的情緒。但終究，他什麼話也沒說。

我突然也想說什麼，但看即他，我突然覺得任何言語都太過蒼薄。

但我，輕輕、輕輕的像試探又像揣摩一般的，伸手，覆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冷，溫度很低。他感受發覺到我摸著他的手後，側頭回望了我一眼。

我看不懂覆在其中的是什麼情緒。

但他，並沒有拒絕，亦或是抽回。

我摸至後便不敢亂動，只敢就這樣輕輕觸摸著，和師弟，一同看著漫天天下。

我知道，將來這鬼谷之中，我和他，只有一人才可以出世。

就恍如，世上被無數人傳誦的鬼谷傳人，亦只能有一個。

且唯一一個。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歷來每屆為爭鬼谷傳人的師兄弟鬧的不可開交，以生命為代價者彼彼皆是。

但我不希望，我和師弟，亦是如此。

我今年已年滿十四，師弟今年十二有餘。距離我們出谷的日子已經看得見終途。

我不希望，看得見終途。同時我更知道，我必須要看得見終途。

我入鬼谷，就恍若是世間誕生出嬰兒狀態的我，誕生出一個新的生命的使命一樣。我必須要，以框濟救天下於危難。拯萬民於水火。

中原寥落，自平王東遷起便禮崩樂壞。中原已分裂割據上百年之久，戰爭從未停止。

秦國獨大，已隱隱有了統治萬方的趨勢。我希翼著，早日有人能夠前來結束這崩亂的一切。

師弟此時突然側過頭來看著我。我亦看著他。他似乎想說什麼，經歷了長久的時間沉澱，情緒終慢慢在這暗夜裡發酵壓過了理智。

他慢慢出音道：「明天我，不會手下留情。」

我知道他在說什麼，他在指明天師父提及的朝沐。

朝沐，一直以來便就是以我和他的劍術為比拼而展開。

我輕嗯一聲，看即他。輕輕笑了笑，道：「我也不會。」

他同也嗯了一聲，抽回開了我觸摸著他的手，慢慢拿起放置在一旁的劍，乘著暗夜的寒風深露，慢慢回屋去了。

我看著他緩緩離去的背影，伸手抬起自己觸摸著他的手指，手指上微冰的溫度緩緩還在，我看著良久。

終伸手，慢慢在觸摸他手指的地方輕輕舔了一口。

甜的。

我慢慢想到。

此時山頂的霧氣深深，冷風傳來，慢慢把霧散了開來。

我慢慢看到，霧下山谷平原中，那一片片人民安居樂業的居所。

這便是我和他一起守護的天下，也是我和他，永遠也解不開的死結。

師弟，願你走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