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諾被逮捕入獄了。

他被冠上了包庇猶太人的罪名。

「我能給我的妻子寫信嗎？」恩諾垂下眼瞼，瞳孔在上下跳躍，閃爍淺藍色的光，他的嘴唇發灰，微微顫抖著，「我想……這很重要。」

火花點燃了牢房裡的塵埃，那突然乍開的光刺激了恩諾的眼，弗蘭克朝他的臉吐出煙圈：「柯尼斯先生，我不想讓你為難，如果你能交出名單，你就不需要待在這裡了。」

弗蘭克不會做把槍抵在別人太陽穴上的蠢事，只有把人丟進黑暗裡苟延殘喘，再讓他因槍聲而睡不著，才能讓對方絕望地坦誠。

他只是需要一個能讓人滿意的答案。

「您真的誤會了，我怎麼會有名單呢？」恩諾抬起眸子，揚起了抹無可奈何的笑容，幹澀的嘴唇裂開，滲出鮮艷的紅色。

弗蘭克彈下沾在香煙上的塵埃，他竟然也笑了。他似乎是個很擅長笑的人，白的笑、紅的笑，像小丑般取悅的笑，像帝王般嘲諷的笑。

弗蘭克第一次打開了牢房裡的燈，遞給了恩諾紙和筆，仿若早就預料到了一般。

麗塔很快就趕來了，她當著恩諾的面把恩諾的信撕開，也捏死了恩諾的心臟。

「恩諾·柯尼斯，嫁給你是我這輩子做的最錯誤的事情，甚至我有時會痛恨你的懦弱與無能。」麗塔還沒有換下軍裝，她的臉龐抹上艷麗的胭脂，愈發顯得皮膚白皙溫柔，但她的眼神卻堅如磐石，「但是選擇你我並不後悔，因為你現在是我的丈夫，更是克勞迪婭的父親。」

恩諾緩緩躬下腰，整個身體蜷縮在一起，他捧著碎成幾塊的離婚協議書，亦如他那破碎的心。他沒有起身，只是發愣地盯著麗塔的皮鞋尖，那裡鑲嵌著世人鍾愛的黃金。

「麗塔，你知道的，我不配做克勞迪婭的父親，她沒有在我這裡得到該有的愛。」

恩諾的手指劃過他寫的文字，那裡劃掉了一遍又一遍，字體凌亂得有些狼狽。它們緊挨著彼此，但又無力支撐對方的軀體，在昏黃的燈光下，好像躲在天橋下回不了家的流浪漢。

恩諾的西裝早就被鋪滿了灰塵，上面還印有手掌的輪廓。他不敢想像自己的臉有多少骯髒，眼球是多麼的渾濁，但他內心又很清楚，這才應該是他的歸宿。

「你知道貴族的小姐如果失去丈夫後，她們面臨的又是怎樣的命運嗎？」麗塔也蹲了下來，她的手臂穿過牢房的欄桿，擦拭掉了恩諾臉上的塵土，她的喉嚨哽咽了下，似是被掐住了般，「她們會很快地嫁給另一個權貴，作為不斷地貶值的商品。從某些方面來講，她們和那些為養家糊口而下海的女人沒有區別。」

原來，他們都卑微如螻蟻。

恩諾捂住自己的嘴，他的牙齒狠狠地咬在手指上。那對眼睛瞪著麗塔覆在他臉上的手，每片指甲是異常的緋紅。

在劊子手縱橫的世道，作為魚肉的他們又能藏在哪裡？他開始質疑，母親留給他的話會不會只是能從中得到安慰，某種真誠的謊言。

勇氣、智慧、仁愛。

「恩諾，我可能真的很自私。克勞迪婭是你的血脈啊，如果連你都不要她了，那還有誰會願意把她當作自己的女兒呢？她只會成為新的工具，而且你還希望她能成為畫家……」

麗塔感覺他察覺到了什麼，顫巍巍地縮回自己的手：「英雄還有別人可以當，但克勞迪婭的父親，只有你一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