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六十二」

「止棄……」

一個輕喚的聲音響起，纖塵不染，如一顆清亮水珠，落入心池，嘀嗒一響，泛起無盡思念的漣漪……

高止棄張開眼瞼，發現自己躺在一片無邊無際，無底無瀾的止水之上，頭頂是浩瀚無垠的夜空星辰，銀漢千輝，璀璨閃熠，浪漫得如夢似幻。

「止棄……」

耳畔又傳來輕喚，高止棄轉頭，順然見到了一張使他牽魂索夢的熟悉臉龐……

柔和如水，剔透如冰，看是懵懂單純，柔弱堪折，然而那雙清澈的水眸深處，總映著一道明亮可見的倔強光芒，又呆瓜，又美好。

「我們終於見面了……」

這聲，自高止棄心中喚出，含著悸動的顫抖。

那人兒對他微微一笑，白凈的臉頰淺染紅暈，語氣俏皮地道，「啊，我們見過面嗎？」

高止棄伸手撫上那人兒的臉龐，鑽心蝕骨的凜寒自手心直透全身，卻承受得心甘情願。他笑了笑，「我們見過面的，但很久沒見面了，現在又能見上，所以才說『我們終於見面了』。」

噗嗤！那人兒被他逗得一笑，正是他思念中的那份可愛單純。

波瀾起漾，一圈幽藍的漣漪緩緩劃過在無邊的止水之上，接而又是一圈，再一圈，一圈又一圈的，連綿不盡，無休無止。

撫在人兒臉上的手溫柔細挲著，高止棄深看著那映於星辰中的容貌，卻恍惚間，眼前之人，竟感覺變得有些不太一樣了……氣息依是如水如冰的純粹剔透，但又彷彿漸漸滲進了一層魔魅的冷艷，凝眸勾魂攝魄，越看越令人心神迷亂，混沌不清。

是他，又不是他……

心內激起一凜，高止棄正要坐起，那在他身上的人兒卻雙手一推，把他又抵回到漣漪泛漾的水面上。高止棄瞪目望向，見得一色如血的殷紅在人兒水藍的輕衣上逐漸地化開蔓延，越來越深，濃濃擁著他纖細的身軀，一點一點，一片一片，直至把他整個沾染殆盡。

不……

高止棄的手在半空滯住，像被什麼東西怔著似的，無法再伸去半分。那已然化為一身紅艷的人兒與他幽魅一笑，隨之扯去了松辮上的髮帶。墨發如瀑傾流，他仰頭輕輕甩動，任千絲萬縷逶迤於漣漪幽藍的水面，曲線妖嬈交纏，氤氳欲滴，一幕撩人心魄……

漫天星辰璀璨，水面倒映著無數點點凝光，迷幻氣息瀰漫而起，波光瀲灧，迷離醉目，繹盡一場呼之欲出的雲雨前奏。那散發冰寒的美麗人兒坐在他身上，緩緩解開衣襟，在他面前親自褪下了一身紅裳。白凈無瑕的酮體呈現而出，為他展露無遺……

淡淡光芒籠罩著細嫩肌膚，白玉晶瑩。一朵情花含苞欲放，在那片雪白胸脯上映出一抹如血欲滴的鮮紅，觸目之間，意境猶如紅燭新房，霞帳深影……

明知是夢非真，是他非他，高止棄卻禁不住渾身漲涌的焦躁難耐。只覺腹中陽烈亂竄，欲*火騰升大燃，從下身直直燒至喉嚨，唇舌燥熱得恨不得馬上……

唔！！？

這頭急那頭快，當高止棄還在以意識強抵之時，身上那人兒已俯身偎進他懷抱之中，為他送入滿腔甘甜醉人的深吻。

雙唇抵疊，寒烈相融，遊走撫摸，任君恣意……

沉迷不拔的慾念佔據了一切，柔和又冷艷，純凈又魅惑，繾綣之中，儘是那相斥又相容的錯亂氣息。渾濁不清的交纏碰撞，深深刺*激著顛覆的心緒，讓高止棄為那已然染血入魔卻純不自知的美麗人兒瘋狂發泄起來！

使以極致的衝擊，為所欲為的狂暴，是要把那人兒的身心裡外都徹底貫穿剖開，要他為他掏出那顆藏在最深處的心臟，讓他看清他最真實的目面！！

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止棄……啊……

細吟與粗喘的交融之聲不絕，星辰隱現，天地不在，茫茫止水之上，唯有一圈又一圈的幽藍漣漪在無邊無際地激動蕩漾著，翻湧成浪，洶湧成濤，濤濤如潮，灑盡……

「啊！！！」

未得灑盡淋漓的高止棄大覺腹下丹田三寸猛烈一痛，剎間從那氤氳綺麗的幽夢之中驚醒過來！

「早上好。」

這聲，東方極的。

他與他問候了一句，同時亦送上清風一陣，為他吹散眼前濁霧，使之視野豁然明朗。

大汗透濕，呼呼急喘不止，強忍著下*體寸寸鑽心的極然痛苦，高止棄目光一瞪如劍，直衝對方手中所執的一雙青玉筷子，「是你！！」

二人同床而睡，又是同床而醒，彼此離身數寸餘地，東方極側卧著的支起頭，嘴角微微帶笑，「我知道，你又做夢了。」

「……」

「夢見的還是千兒。」

「……」

「他跟你……」

「夠了！！」

東方極輕笑，「無須介懷，此事我不會怪你。」

「那怪你？」高止棄抽扯著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

「嗯，這次的確是我不好意思。」

「你又對我做了什麼？」

這語氣聽著雖像雲淡風輕的冷靜，但若不是身受劍氣束縛，高止棄早已大跳暴起，把劍氣給對方的腹下三寸之處直捅過去！

「冷靜。」

東方極執筷一旋，讓高止棄穩著與自己面對面相卧的姿態，此情景頗有幾分似那閨蜜間的深夜私語，然而窗外已是一片晨光普照。

東方極道，「是我一時急於求成，昨晚注給你功體的陽氣過量了。加之你曾把集百藥大保的逍遙丹整個吞了入腹，使血氣越趨盛陽，乃至一不注意便會陽烈急升失調，欲*火難制，但以你目前功力又不得宜解，所以才會做出那種夢來。」

既然明知那樣，你還故意這樣？！！

幾口大呼大吸，好不容易，高止棄才保持住了冷靜的道，「你為天璣無劍君子，劍術問鼎武林，一生行俠仗義，盛名遠播。如今可容我以區區的小人之心，來度你君子之腹，當面放肆一言？」

東方極道，「請言。」

高止棄道，「實不相瞞，你是否藏有某些窺探他人隱私的特殊癖好，只因礙於形象問題而不便告人？」

聞言，東方極發心一笑，與道，「如今你我體內的陽氣已屬同源而出，一脈相連。只需距離夠近，便可感應到彼此的心緒意念。但這非強行之為，乃自然而然之事，所以你日後若能勤加磨鍊，待雄風大振了，自然也同樣可以窺探到我的夢中隱私。」

高止棄對東方極的夢中隱私不感興趣，也不想窺探。

東方極爽朗的哈哈笑了笑，清風揚人心肺。他旋筷給高止棄解去一道劍氣，看他撐身坐起後，渾箇依是熱汗淋流的，便把冽蠶衣放到他那旁，說道，「千兒他不在此地，不能為你以純寒功體化解陽亂，所以你要切記時刻穿它在身，持衡經脈。不然萬一又再欲*火失控，需要癲狂發泄的時候，就算你哭著跪著的求我哄我，我也無法幫你。」

說完，東方極把他那件樸素又不失瀟灑的青衫給身肩一披，倜倜儻儻的走出了這個只有一張床的房間。

此人於世有斗魁天璣之譽，江湖在外盡道他是俠義柔情的無劍君子，殊不知，內里竟是這麼個言行散漫的假正經！

然而，儘管這位『君子』的個性有待圈點，但他身的那份凜凜君風卻是真不偽，切切實實。

無劍之劍，縱一身逍遙浪蕩，賦滿腔清風明亮，不為虛有其表的君子之禮，只為知我與共的君子之風。行走歲月人間，心懷青鋒劍意，笑看浮生紅塵。如此浩然豁達的真我情懷，直教人忍無可忍卻又難以抗拒，甚至當熟悉而習慣了後，更會甘心為之嘆服……

高止棄穿上冽蠶衣，感受著那冷冽若冰的寒氣不斷滲入體內同時，又不禁思考起了另一個問題：

既然天樞尚天水，天璇百里夢，天璣東方極，天權姬未夜四人同出摩星派，那他們就是曾經一起朝夕相處過的同門師兄弟了。如此一來，說出『哭著跪著的求我哄我』這話的第一人，究竟是誰？

。。。

風和日麗，鹿兒靈犄准候在茅舍門外，見了東方極走出來，又是熱情的上前蹭進他胸懷，細細鳴音宛若歌謠。東方極把它擁著順毛撫摸幾番，又給它輕輕拍了拍，臉上笑容溫柔，心情好極。

至於高止棄，當他走來時，不歪不偏的，又正對著被吸了一口依然是臭的鹿屁。他擦了擦臉，風度一笑，心情也是好極！！

桃園深處祥和寧靜，天空春日溫暖，地上青草清新，落英隨風紛飛，漫目一片粉粉*嫩嫩。陽光照耀著鹿兒靈犄的皮毛，散發出淡淡暖金，與其夜間所展現的雪銀相比，又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美幻姿態。這時，只見它高高揚著頭頂那仙枝般的華美犄角，昂首在前領路，後是一青一白的兩道挺朗身影。一者器宇軒昂，一者個玉樹臨風，二者並肩而行，身周君風劍氣，景緻看著確有那麼點迷人……

走過片刻，東方極想到什麼，把手伸進衣懷裡掏了掏。這動作讓高止棄立時把目光從那扭擺的鹿屁股上移了過來，見他又拿出那個『夢』字錦包，臉色當即大青，胃裡滾滾翻騰！

東方極倒出兩塊核桃酥，吃下一塊後，喝了口清水，然後如常的遞給高止棄另一塊，對方亦如常的咬緊著嘴巴，死活不松！

「你不吃，就只能一路餓著。」

高止棄轉過頭，裝作不聞的望向前方，「那是什麼？」

到了桃園盡頭，靈犄停步在一條寬闊的河床邊沿，仰首發出一聲鳴音。高止棄先步走上前去看，只見河床被一層厚厚黃沙覆蓋著，河裡幹涸無水。

東方極把核桃酥收回錦包，走來說道，「這條就是『無常河』。」

「無常河？」

高止棄彎身，正想進河裡觀察，東方極見著急忙以劍氣束緊他身，阻止道，「小心，不要隨便靠近。」

高止棄愕然不解，東方極夾起一片薄薄的桃花瓣兒，彈指一送，花瓣順勢飄至河面，然後徐徐飄落，當落到河中時，竟見那片花瓣瞬間一沉，像被個無形力量往下猛拉似的，直直沉到了河底，最後被厚厚的黃沙掩埋，徹底消失無蹤！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又開了一番眼界的高止棄大呼一嘆，「奇哉。」

東方極道，「此河鴻毛不浮，一旦落入其中，則會直沉黃沙之下，十分兇險，故不得隨便靠近。」

高止棄眯了眯眼前這條乍看是一滴水也沒有的『無常河』，問道，「那『無常舟』是什麼？」

東方極笑著輕輕拍了拍靈犄，鹿兒鳴音會意，便帶他們沿河畔直走，約百步之後，前方出現一棵枯樹，那枝丫光禿禿的，樹幹上捆著一根舊繩子。

東方極指向樹下道，「此乃『無常舟』，是渡過無常河的唯一辦法。」

高止棄對著枯樹看了又看，「哪裡？」

東方極大步走上去，解開那根繩子後，對著片空蕩盪的地方出掌一推，高止棄聽到地上響起一陣粗礫的磨擦聲響，同時亦見地面劃開了一道沉痕，直直伸進了那無常河上。

東方極起身一跳，輕身一落，整個離空站在無水的無常河上，身子晃蕩了幾下，彷彿正是站在一條浮於河面的輕舟。

高止棄深深蹙起眉頭，十分認真的再次看了又看，說道，「我可以站上去試試嗎？」

「可以，但無常舟一次僅載一人，否則馬上沉沒。」說罷，東方極離身躍回岸上，與高止棄道，「好了，現在你可以跳上去試試。但一定要跳准地方，不然一步差池便是身沉無常，魂埋黃沙，從此以後再不能與千兒他重聚相見了。」

看著眼前空無不見的河水，還是那河上空無不見的輕舟，高止棄猶豫了那麼一下，又問，「那『無常槳』也是這般空無不見之物嗎？」

東方極道，「無常槳在無常人手中，要取無常槳，必先請出無常人。」

高止棄道，「那『無常人』是個空無不見之人？」

「放心，你見不到無常人，也能見到無常人。」

「……」

東方極笑著，還是輕輕拍了拍靈犄。鹿兒鳴音一聲，帶他們離開了無常河畔，走進了一片迷霧瀰漫之中。

濃霧障目，不辨四方，景象儘是一片茫茫朦朧，當高止棄以為又要遇上蜃樓幻境時，前方腳下卻突然出現了一口漆黑巨大的深淵！

呼呼黑風自萬丈之下直涌衝天，染得四周昏黑無光，高止棄見著暗吃一驚，堪堪連退幾步，卻又被劍氣硬生逼了上前，直直站到深淵的邊緣，一步之差。

東方極的聲音在他耳畔道，「黑風崖萬丈深淵之下便是『無常壁』，以無劍之劍擊破『無常壁』九層，便得見到『無常人』。」

「什……什麼？！」

不等高止棄再道，只覺背後被人出掌一推！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