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重華宮剛剛好掐著落宮門的時辰，一路上他抱著尹天風給他的信箋，那上面記載著一些楚辰梟的日常習慣，可他總覺得有什麼事忘了，猛然一拍腦門，才想起來一件要緊事。

南街案忘記問師父了！

而且又回來的這麼晚…

「安順，你說殿下不會生氣吧？」韓文柳小聲問道。

安順駕著馬車一回頭，樂呵了一聲，「殿下的心思，我們這種人可猜不到，小韓大人也莫猜了，該見咱還是得見的。」

月明星稀，竹影招搖。

韓文柳心中打鼓，站在寢殿門外請安，好在鍾離灼沒有任何不悅。

「關門。」

「是。」

寢宮的蘭錡上已經擺上了長劍，書架上也已放好了書籍，韓文柳大致看過一眼，兵法偏多，而鍾離灼此時正站在桌案後，披著一件單薄的外衫，長發簡單的束了一下，負手執筆，映著燭火，一筆一劃，字寫得工整端正。

「長清，你來看看。」

韓文柳湊上前去，將信箋放在了桌上，認真端詳起來。

鍾離灼寫得是一篇《禮記》，筆鋒剛勁，下筆生硬，一眼看去字是很好的，但細細看就有些四不像，韓文柳抬頭看看鐘離灼，「好看。」

「說實話。」

「好看是好看，就很奇怪。」

鍾離灼活動了活動筋骨，揉了揉手腕，「奇怪就對了，楚辰梟的字又不是一天兩天學得像的，別愣著，研墨。」

韓文柳立於一旁，白皙修長的手在燭火下，有墨色的襯托，顯得格外柔美，他低垂著頭，幾縷髮絲自然而然的垂下。

「好在留了這字畫，不然太子的墨寶，要去哪裡尋啊。」

鍾離灼不答，去幫他攏發，韓文柳抬眼與之對視，又飛快的垂下目光。

鍾離灼發現他這次並沒有躲開，心底是喜悅的，掃過他一身素雅長衫，拿起筆來又繼續練字，「可和家裡交代好了？」

「恩。」

「怎麼回來這麼晚？」

韓文柳下意識避開了白彧，開口回道，「祖母上了年紀愛絮叨。」

「是麼？」

心下一緊，韓文柳研墨的動作微頓，鍾離灼周身冷冽，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多年習慣，鍾離灼當真是隨口一問，見他發愣，蹙眉明了。

小長清不會撒謊，太單純，太容易看透了。

「還去了哪裡，司天監？」

韓文柳有些慌張的將信箋拿了起來，「恩…恩，這些是師父尋到的一些，有關太子殿下的，還請殿下細細記下。」

鍾離灼看了一眼，並未接過，「放著吧，有空看。」

韓文柳又將東西放回桌上。

「還做什麼了？」

韓文柳有些為難，「師父有事交代…臣不便透露。」

鍾離灼撂下筆，往前一探身子，哼笑了聲。

「有何不便透露的，不就是讓你盯著孤麼。」

韓文柳睜大了眼睛，「殿下如何得知的？」

「你臉上寫著。」鍾離灼語畢抬手捏了捏他的臉頰，再想往前湊湊一親芳澤，韓文柳終於反應過來，後退幾步，深施一禮。

鍾離灼悻悻的收了手，施禮無異於賠罪，這還讓他如何繼續下手。

「孤想沐浴，水已經備好了，你過來伺候。」

韓文柳心中是不願的，殿下總這樣逗弄撩/撥，雖說皇室子弟聲色犬馬的不在少數，可…哪有他這樣的。

鍾離灼也看出他不願意，竟然去握住了他的手，韓文柳下意識要抽離，他就轉去捏住了他的袖口，湊了上去。

「長清…我在這裡沒有熟識的人，讓別人近前，我害怕。」

韓文柳就想起，他在侍女面前也是換了自稱去哄騙的，立刻後退一步，與人拉開了距離，「殿下這話說的好沒有道理。」

鍾離灼哄人不成，只好鬆開了手，「好，那你在屏風外守著我總可以吧。」

屋內水汽氤氳，湯池一角的金蟾蜍口中緩緩蓄著溫水，水面牡丹花瓣艷麗，清香陣陣。

鍾離灼自寬了裡衣，將衣裳搭在了屏風上，跨進湯池，韓文柳留在屏風的另一邊，只能聽見一些水聲。

有些…坐立難安。

「長清，楚辰朝你了解多少。」鍾離灼忽然開口問道。

韓文柳一個激靈，「回殿下，大殿下是出身並不好，母妃是宮中侍女，誕下大殿下後，她的有的位分，不過沒享幾天福便撒手人寰了，大殿下這麼多年，一直是養在貴妃娘娘膝下的，所以他與三殿下感情頗深。」

「感情頗深？」鍾離灼彷彿聽到了笑話，不由得哼笑一聲。

「殿下怎麼問起大殿下來了，莫非田太醫他…」

「嗯。」鍾離灼只是應了一聲，「其他的，譬如楚辰梟的兄弟姐妹，宮中情形，將你知曉的一併說出來。」

「嗯好，除了大殿下楚辰朝再，還有三殿下楚辰陽，和一直在冷宮長大的四殿下楚辰惜以及五公主曦月。」

「冷宮？」

「臣聽父親提起過，十六年前淑妃娘娘榮寵正盛，卻在一夜間自己搬去了偏僻的落霞宮，自此閉門不出，聖上去找過幾次，也被擋在了門外，父親曾有一次進宮面聖，無意間瞧到了淑妃娘娘，說是和故去的皇後娘娘生的極像。」

「看來淑妃是被當成了先皇後的影子，那楚辰梟的亡母是怎麼一回事？」

「帝後伉儷情深，十五年前南城圍獵時有刺客刺殺，皇後為聖上擋了一劍，當場斃命。」

鍾離灼點了點頭，看來凌軒帝愛護楚辰梟也是有原因的，於是繼續問道，「就這幾個妃子？」

「…還有四妃九嬪，十二美人和二十六男寵。」

「哈哈哈哈哈哈哈…」

鍾離灼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拍打著水面激起層層水花，韓文柳不懂他在笑什麼，一時無語，好在他也沒再問了，他便放下心來，支著額頭揉揉眼睛，一副犯困模樣。

「湯池有些大，長清下來一起？」

「…不了不了不了不了殿下。」

鍾離灼就知他會拒絕，有些掃興的擦洗身子，一低頭就看見楚辰梟這身體的胸口處有道緋色的裂痕，約莫三寸長，像極了閃電。

「長清，這是什麼，楚辰梟的胎記？」

韓文柳轉屏風來到鍾離灼身後蹲下，側目去看，稍稍思索，「殿下，臣從前也不曾見過太子殿下的…身子啊，這，也不太像胎記。」

鍾離灼撐在湯池邊兒上問道，「可是和那個無極玄妙有關？」

韓文柳點頭，「興許。」

「留著它是個麻煩，去拿刀來。」

「殿下別了吧…」

「心疼？」

「不會很疼嗎？」

「總比沒命的好。」

鍾離灼回的理所應當，一抬頭看見他愣愣出神的表情，勾唇微笑，一伸手想扯著他的衣襟，將人拽進了湯池中然而此刻，殿外寒芒一閃——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