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爺，這是新挑出來的人。」

手下畢恭畢敬地躬身站在一側，身後跟著四五個纖細美貌的少年，都低著頭。

衛馳光半躺在沙發上，空酒瓶散落一地。

「抬起頭來。」衛馳光醉眼眯了眯，手握著酒瓶往旁邊一甩，玻璃渣四處飛濺，驚得幾個少年顫了一下，才動作一致地抬起頭來。

有的人眼睛裡帶著諂媚和討好，也有些帶著驚懼和厭惡。

不像流景，一個都不像。

流景的眼睛裡永遠有著一把火，蓬勃又熾烈，一直到死，也未曾熄滅。

「帶走吧，以後不要帶來了。」衛馳光頹然躺下，雙手蓋住了自己的臉。

手下滿臉愕然，著急道：「知道秦先生和您在一起這麼久，突然死了您也捨不得，可是他畢竟死了啊。」

「您不能如此消沉下去……」手下支吾了半天，最終沒有把「秦先生一定也捨不得您這樣難過」這句話說出來。

秦先生清清俊俊的一個人，又那麼驕傲，死的時候恐怕恨不得玉石俱焚，根本不可能捨不得衛爺難過。

秦流景死了。

死了？

衛弛光蓋住眼睛，隨手拎起一旁的酒瓶用力砸了下去，清醒一下酗酒多日的腦袋清醒了一些。

「滾！」

「滾啊……」

手下恭謹地帶著被嚇呆的幾個少年離開別墅的時候，耳邊聽到嗚嗚咽咽的抽泣聲，悄悄回頭看了一眼，英明神武的衛爺已經側著身子把自己蜷成一團，嚎啕大哭起來。

像一頭黑暗中的困獸，沒有方向亦沒有光明，絕望凄厲至極。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手下默念了好幾遍你是衛爺的下屬，才壓住了自己幸災樂禍的想法，帶著人離開了別墅。

別墅里又只有衛馳光一個人了。

從早到晚，衛馳光眼淚流幹了，嗓子哭啞了，灌了半瓶酒潤潤喉，爬了起來。

衛弛光從來都不想承認他愛秦流景，他的身份不允許他有弱點，他堅持認為秦流景不過是個有點分量的玩物。

因為是玩物，所以可以推出去擋子彈。

因為是玩物，所以可以送到別人床上。

——為什麼，會這麼疼？

衛弛光懷疑，是不是有人趁他醉酒的時候生生剖開了他的胸膛剜出了他的心臟，在他的心臟上用手術刀一筆一筆刻出了秦流景三個小字。

然後撒上了一把鹽。

刻骨銘心，鮮血淋漓。

會是誰呢？

是他的對手嗎？

還是死去的那個人？

窗外一下驚雷乍響，照亮了窗戶，衛馳光一下子驚醒過來，一身冷汗，爛泥一般癱在床上，粗重的呼吸像是一條離了水就要死掉的魚。

他想起了秦流景死前的那個眼神——如此仇恨，如此厭惡，不僅厭惡著他，也厭惡著他自己。

秦流景……

這個天氣，好像秦流景離開的那一天，昏昏暗暗的，那彷彿能夠吞噬一切一般的黑暗，把秦流景帶走了。

這個別墅里永遠失去了另一道呼吸聲。

儘管大多數時候，秦流景都坐在窗前發獃，呼吸聲也是清淺的，甚至極少抬眼看他，但是衛馳光一進門就知道——他在的。

如今他不在了。

衛馳光下了床，光著腳走到秦流景最愛呆著的落地窗前。漆黑漆黑的鐵鏈子還散落在地上，衛馳光伸手一拿，入手便是冰冷刺骨的溫度。

這種冰冷彷彿刺透了他的肌膚，深入到他的骨子裡，再由骨子蔓延開來，漫遍四肢百骸，連血液的溫度都逐漸降低下來，幾乎凍結。

衛馳光緊緊握著鐵鏈，深切的悲哀將他淹沒，呼吸都停滯下來，他已經沒有再動的力氣。

「流景……」衛馳光低下頭，用臉蹭了蹭鐵鏈子，彷彿能蹭到秦流景的溫度一般，鐵鏈將他的臉咯出一個紅印子：「流景，我知道錯了……」

仔細看了一看，還能看到裡頭凝結到已經發黑的血跡。

衛馳光顫顫巍巍地把鏈頭的鐐銬扣上自己的腳腕，一瞬間整個身體都沉重起來。他緩緩起身，走在地上發出刺耳的撕拉聲。

客廳是當時特意設計的，鐵鏈的固定點就在門口。衛馳光拖著鐵鏈走了兩個來回，最後停在落地窗前，蹲下身捂住了臉。

這樣冷又硬的東西，他是為什麼狠的下心給秦流景戴上的啊？他是不是……曾經站在這個窗前，是不是特別想奮不顧身地跳下去，離開衛馳光這個囚禁了他的變態？

「你好，我叫秦流景。」

衛馳光想起他曾經聽到過秦流景和他的發小白溫的對話，白溫問他最理想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秦流景所回答的每一個字，衛馳光都記得一清二楚。

「我希望有一棟這樣的小別墅，在落地窗前擺一個躺椅，能和我愛的人在太陽落下的時候，窩在躺椅里沐浴陽光，看看書說說話。」

此時青年的笑容溫和而期待，一點兒也沒有平日里的鋒銳逼人。

可是衛馳光給他的是什麼呢？

衛馳光給他的是黑漆漆的冰冷鐐銬，深淺不一的傷口和最哀切的絕望。

他當時到底在想什麼？

對，秦流景永遠只能留在我身邊。

也許當時他唯一良心還在的一點…就是還給秦流景留了個落地窗吧。

衛馳光知道，秦流景恨他。

恨到這一年幾乎都不抬眼看他，壓在床上做的狠了就閉上眼睛不再看。恨到一年不說一句話，只在死之前狠狠吼出了對他的恨……百倍血償。

你活過來，我讓你百倍血償。

你活過來啊…？我求你了，只要你活過來，想要怎麼樣都可以，就算你一槍崩了我，也好過在我心上一刀一刀地扎。

眼淚一滴滴往下掉，衛馳光失聲痛哭。

他深恨當年心裡扭曲的自己，給了秦流景這樣的過去，把他弄丟。

衛馳光，你真是個畜生。

秦流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你生生折斷了他的雙翼，碾碎他的傲骨，讓他的愛，他的生命都消逝在你的變態里。

假如…假如有來生，流景，你先別生氣，我是說如果，你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好不好？求求你了。

讓我做什麼都可以的。

衛馳光的聲音很輕，彷彿怕驚動了不知道藏在哪裡的秦流景。

他安靜地在落地窗前睡著了，寒光閃爍了他一身。

他做了個很美的夢，夢裡秦流景收斂起了身上的鋒芒，笑容溫軟，看著他的眼神沒有陰霾，也沒有仇恨。而他將秦流景捧在手心裡，百依百順，只怕他有一點不順心。

他和秦流景住在一棟小別墅里，不太大，但是推開窗子就能看到大海，乳白的細沙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傍晚時分會有陽光斜斜落在他們的陽台上，照著秦流景精心種的花草，落在看書的秦流景身上，靜謐又美好。

這個夢真長啊。

衛馳光不自覺微笑起來，他和秦流景，從風華正茂到白髮蒼蒼，一直一直都在一起，從來都不曾分開過。

這才是他們應該有的生活啊。

衛馳光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放晴，東方有朝陽升起，透過落地窗，撒了一地淺金。

秦流景一定會喜歡這樣的的顏色。

他握著鐵鏈怔了好一會，抬手擦了擦眼睛。平靜地解下鐐銬，赤足走到了冰庫里，親手抱出了秦流景的屍體。

除去面色蒼白，一切如生時。

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秦流景的臉，偷偷地親了一口，衛馳光掏出擦得鋥亮的手槍放在一邊，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喂，衛爺。」

「我死後，把我和流景葬在一起。」

一聲槍聲響起，電話那頭頓時一片嘈雜，像是一下子慌亂了起來。

又一個朝陽升起了，他該去追秦流景了。

要是遲了，追不上怎麼辦？

求求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