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回到了南京。不管是出於哪一種目的，我最後還是不想留在外地。生命中真的有數不清的意外……也許明天我就會離開這個世界。不為什麼，因為這個世界留不住我了。

車子駛進了我們的婚房，也就是肖子泫之前送我的那一套別墅，裡面所有的地方我都熟悉，所有的景物還和以前一樣。之前在車上肖子泫已經問過我想去哪裡住？我說這裡，他似乎也很滿意我的答案。

下車後，他堅持要抱我到樓上去，拗不過他，我便由他抱著，一步一步回到了熟悉的卧房。肖子泫把我放下的時候，我的手還環在他的頸項。

「你終於回來了！」他的聲音里有著尋常覓不到的憂傷與感慨。可是我卻沒有多大的情緒起伏，回來了，又怎麼樣呢？

難道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會隨著我的回來而終結嗎？不，不會的。過往不會憑空消失，就像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對另一個人說我愛你三個字。

「青聆，我們以後就在這裡好好生活，好嗎？你想要的我都努力幫你實現，不要再試圖逃走了，不要再從我身邊離開，答應我好嗎？」

「離開也依然會回來的。」我放開環住他脖頸的雙手，在屋子裡打轉。這間卧房有數不盡的回憶，悲傷，喜悅，難過，開心……每一份記憶里都有肖子泫，他才是那個陪我走過繁華蒼涼的人，而那些繁華蒼涼也是他賜予我的。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我沒有不適應，也許是因為一切似乎與離開時一樣吧。可是我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這裡了，大概，大概有一年多了吧。我在南谷堯身邊呆了一年多了。我伸手拂過牆上的照片，「竟然還沒有褪色。」我脫口道。

「別撕！」肖子泫急忙抓住我的手。

我從他手裡抽出手，笑道「你從哪裡看出我要撕了這些照片了？」肖子泫沒有說話，只是盯著我的雙目。我拿下一張照片，那是我坐在咖啡店向外看的一張照片，那天我是在咖啡店等他，他遲到了四十分鐘。

我將照片遞給他，「難道我沒有照片里的人好看？我已經回來了，這些照片都收起來吧。明天我若見到，我會燒了他們。」我說得輕鬆，心裡卻難受的緊。

我不看肖子泫，走到窗前推開窗子，趴在窗檯上看著窗外的綠化和那個露天的游泳池。

「你能不能把游泳池改成室內的，光照在水面上，刺得人眼睛疼。」我轉過身對他說道，「我想把房間重新裝修一下，我想要全部改成綠色的，但是窗簾要不同顏色的。」

「我每天都讓人打掃這裡，你不用擔心。」肖子泫道「如果你真的要重新裝修的話，我明天會讓設計師按照你的要求拿出設計方案，盡量早些裝修完畢。」

「好的。」我走過去抱住他，「我只是想換個顏色，你看這些顏色都有點褪了，我不喜歡。」

「嗯。」肖子泫伸手抱住我。

我看不出也感覺不出他此刻的心情。我們就站在窗前，彼此擁抱，一直到夜晚來臨。

現在我說的話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了。誰還會相信呢？肖子泫也不會相信我的話，但是我們都不戳破，就這樣相互擁抱著。

我安心地在這個曾經熟悉的房子里住了下來。每天晚上，肖子泫都會回來陪我吃飯。先前飯都是保姆做的，後來我跟肖子泫說，我在家裡太閑了，可以自己做飯，他沒有多問什麼，就讓保姆走了。

所以現在，每天的飯都是我做的。為了吃我做的飯，肖子泫幹脆把樓下的書房當成了辦公室，有事的時候他就一直待在書房，而我也不會去叨擾他。

我說過我不管事的，我只負責家裡的事情。所以從來不過問他每天做了什麼事。雖然他會說給我聽，但我也只是聽。我不會陪他一輩子，他以愛為名毀了我這一輩子，我現在還能做的只是陪他兩年，給他想要的，凡是我還有的。

讓我愛他不難，只要把過去從記憶中隱藏起來，把他給我的愛都拿出來，我就很容易會愛他，會對他好，給他我可以做到的。

晚上我在煲粥，肖子泫從身後抱住我，「有沒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

「暫時沒有。如果你要吃火腿雞蛋餅的話，可以幫忙切幾片火腿。」我要去揭開煲粥鍋的蓋子，肖子泫提前伸手幫我揭開了，他一手拿著粥鍋的蓋子，一手搭在我的腰間，「不想吃火腿雞蛋餅了，想吃炒飯，玉米蝦仁炒飯。」

「可是沒有現成的米飯，明天我再做給你吃行嗎？」我拿勺子攪著鍋里的薏仁小米粥，「我蒸了蛋糕，準備再炒兩個菜。」

「什麼菜？」

「香菇青菜，青椒豆絲，我猜你晚上也不想吃油膩的。」

「那我幫忙切香菇和青椒。」

「好，小心點，青椒辣手。」

「我不怕。」肖子泫拿著青椒沖我笑，「放心吧，我會小心的。」

肖子泫切好香菇和青椒，我也剛好洗好了青菜和豆絲。我開了油煙機，把他推出廚房，「十五分鐘就可以吃飯了，你可以先把粥盛出來涼一涼。」

「好。」

十五分鐘後，我們對坐著吃飯。

一個小時後，我們在屋外散步，沿著曾經是浴池現在確是一個小池塘的地方。肖子泫牽著我的手，「這下變成了小池塘，種了荷花，養了錦鯉。」

「不好嗎？」我拉著他趴到池塘邊的欄桿上，指著池中游來游去的錦鯉，「你看它們多可愛，這些荷花也很香不是嗎？」

肖子泫拿鼻子嗅了嗅，向我笑道「的確很香，也好看。」

我指著荷花道，「你看這些荷花，你猜這裡有幾個品種？」

「在考我嗎？」肖子泫挑眉道，「我是不知道這些，但看它們的樣子應該有五六種吧。」

「那是五種還是六種呢？」我故意逗他。

「嗯，這個嘛？」

肖子泫雙目盯著荷花，口中念念有詞地數到「一，二，三，四，五，六，六……嗯，六種。六種是嗎？」肖子泫轉過頭來，勾著嘴角朝我擠眼睛。

我轉了轉眼珠，裝作一副思考的模樣，「那麼為什麼是六種呢？」

肖子泫被我逗笑了，握著我的手，重新走回正路上，「六，有順的意思是嗎？」

「六六六啊。」我道，「我希望你的人生一帆風順，雖然這不可能，但是祝福總是要給的完美，不是嗎？」

「你啊，我們都多大的人了。」肖子泫笑著看了看我的臉，四目相接時，我們都笑了。

「我們老了。」兩人異口同聲，然後又不約而同地笑了。肖子泫道「青聆，你還是那麼好，在我心裡，你永遠都在。」

「哈哈，別煽情了。都快奔四的人了。要不是染過頭髮，做過保養，我想我們都是爺爺了。哈哈……」

「爺爺了也不怕，有你陪著我，我覺得每一天都很年輕。」

「我們的年輕只是一種心態了。」我笑道，「真沒想到，時間過的那麼快呢。」

「是啊。你是不是想念雀兒了？」肖子泫道「要回去看看嗎？」

我換上了一種無奈的笑容，「暫時還不想回去。」

我知道他能夠理解我。認真算起來，我們相互牽絆了十九年，足夠他了解我，也足夠我了解他，認清他。

「我可以接他們過來。」肖子泫道，「如果你還相信我，這一次，可以放心地交給我。」

聽到『相信』這兩個字，我覺得有一種諷刺。這是來自相互牽絆十九年的感覺。我絕對不想三伯他們看到我這副病怏怏的樣子，也不想讓雀兒知道，我還和他在一起。

「你明白的，我不想這樣，如果我覺得我該去見他們了，我會去的。我們之間不要再談……」我覺得自己有點說不出口『信任』或『相信』這兩組詞，字哽在喉間，我有一種胸悶的感覺，然後有點想哭，眼淚在眼裡打轉。

肖子泫見我這個樣子，有點動容與不忍，這個話題是他挑起來的，他應該對我現在的情緒負責。

「青聆，我道歉。」他說，然後他把我拉進懷裡，一隻手落在我的後背，一隻手摸著我的頭以示安慰。

我說，「我沒想到自己這把年紀了，還會那麼情緒化。讓你見笑話了。」

他說，「我們之間，不該說這個。我很高興你在我面前能這個樣子，我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你難受了，所以我常以為，你不在意。」

「總之，我為剛才的話道歉。我愛你，一直都愛你。我以前渾了，現在我知道……我能擁有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狗屎運。」

「你又說笑了。」我反手抱住他的腰，擁抱完一次就少了一次，也不知道我還能讓他抱著幾次。他說什麼擁有我是他這輩子最大的狗屎運，這句話應該是我說吧，但擁有應該改成認識。認識他，我的人生的確很狗屎，但總歸還是有幾分運氣的。

都已經三十六了，我已經不會再去抱怨什麼了。剩下的兩年，我是因為愛著他而陪著他的，還有什麼好抱怨的，還有值得抱怨的？

我想把最後的溫暖留給他，讓他開心也讓他傷心，遇見他，我的人生便只有這兩種味道，那麼我離開他的時候，他的人生也應該品嚐一下這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