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灼聽得很明白，標榜自己最為公正的那個人，是絕對不能私心的，但他曾距離那個位置只有一步之遙，最是明白其中真相。

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是最不可能公正的，掌權不是為了剋制慾望造福百姓，而是為了執掌生殺，睥睨天下。

「我早有預謀，八月十五那夜，趁亂就混進來了，你這重華宮人心散漫，好混的很。」

是，是嗎…

鍾離灼不再過問細節了，這顯然是有心之人利用他，故意放進來的，他腦子裡凈是南街案，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安順方才還說了些什麼，他一定是八月十五那夜也在金水河附近，甚至還很有可能親眼見到楚辰梟落水，只是不能問出口，不然引人生疑。

「你倒是說說你想怎麼查，你這個要被定罪的人如何翻案？」安順問道。

鍾離灼氣定神閑的搖了搖手指，「此言差矣，還未被定罪就是無罪，又何來翻案一說，至於如此查，那是孤要頭疼的事情，若是有要幫忙的地方，你可願助孤一臂之力？」

「那是自然，若真如你所言事有蹊蹺，為真相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鍾離灼就知道他是個講義氣的，「三個月後，孤再問你姓名，屆時你我定當痛飲一番，但這三個月，還得有勞閣下幫忙打理打理重華宮了。」

鍾離灼明白，對於講義氣的人，就要紆尊降貴，表現的比他還要豪氣衝天，才能讓人放下防備，拉近距離。

想要駕馭一種人，就要先成為那種人。

安順離開了，鍾離灼轉過頭，正對上韓文柳抿著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

「殿下，臣不知當不當問。」

「問吧。」

「殿下，若…若南街案的始作俑者真的是…」

「不會。」鍾離灼否認的很絕對，「不管他做沒做過，在我這裡，他都沒有做過，事情的原委不重要，我只看結果。」

韓文柳微微皺眉，顯然不贊同他的觀點，鍾離灼也瞧出來了，勾唇笑了笑，「你放心，楚辰梟雖然好色，但不至於到如此下作的地步，從他的字畫中我能看得出來。而且我在這裡，總要保住性命，穩坐太子之位，他回來後，才不會再陷入被動中。」

韓文柳忽然想起了什麼，連忙道，「師父答應過臣，一定會將殿下送回去的，」

他此刻的眼神很是篤定，鍾離灼拉著他又到近前坐下，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給他想聽到的回應，「嗯，我信。」

「那時辰不早了，殿下，臣送…」

「長清。」

「嗯？」

「別總臣啊臣的，聽著怪生分的。」

韓文柳抿唇，確實也沒熟到哪裡去。

「還有你剛剛…」鍾離灼沉思著，取指無意識的蹭了蹭唇角，琢磨著措辭。

「殿下還有什麼要吩咐的？」

「你剛剛撲進水裡，擋在我身前，你…不怕死嗎？」

韓文柳愣了一下，「殿下這又是說的什麼話，我總不能看著刺客刺殺毫無作為啊。」

鍾離灼點了點頭，「是…不想楚辰梟這局身體受到危險？」

他這話問的，韓文柳真不知怎麼回答，譬如走在路上遇到要餓暈的貓貓狗狗，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韓文柳覺得，不問能力，俠義之心人人有之，挺身相救更是一種近乎本能的反應，這東西沒法解釋。

他不回答，鍾離灼也就不問了，起身準備往寢殿走。

「對了，得空讓尹天風尋個理由進宮一趟，讓他帶好南街案的相關線索。」

「是。」

「今晚你要在偏殿休息？」

「殿下不是已經派人將偏殿收拾出來了嗎？」

收拾出來和讓你住進去是兩碼事，鍾離灼如是認為，就連小官家都有幾個通房丫頭，堂堂太子要個暖床的，很過分嗎？要抱個美人入眠，很過分嗎？

一點都不過分。

早知就不收拾偏殿了。

「嗯，也怕你碰到我身上的傷口。」

韓文柳一時無語，至於南街案，他沒多做過問，師父說他是個中老手，而且就算問，太子殿下應當也不會說什麼。

而後各自安眠。

次日日上三竿，鍾離灼才悠悠轉醒，昨晚睡的很好，興許是魂魄與身體的契合適應需要睡眠來修補，總之他很久沒睡的這麼舒服了。

只是…

「疼…疼死了…」

這一覺醒來，渾身無力，骨架子似讓人拆了重新裝上，四肢酸痛，喉嚨幹渴，半點力氣都用不上。

鍾離灼這一身酸痛還要拜楚辰梟所賜，若不是他太瘦弱，鍾離灼哪兒能受這個罪，想想得趕緊練回來，啊…白天還要提筆練字，還要對付不安好心的一眾人等。

來伺候的侍女已經換了一批，鍾離灼強撐著身子坐起來，見侍女下跪連連抬手示意不用。

「重華宮的掌事大監是誰？」

「回殿下，是…」

「不論是誰，往後一律聽從安順吩咐。」

「是…哎，殿下，小韓大人來了。」

「你們下去。」

鍾離灼並不喜歡寢宮裡待著一些生人，遣了宮人下去，清凈又安生。

今日他一身雪青錦衣華服，更映他的明眸皓齒。

韓文柳懷中抱了個小箱子，先行一禮，「殿下，長清先給您換藥。」

鍾離灼靠著儲頭坐好，解開了自己的衣裳，韓文柳用剪刀將紗布剪開，見到傷口恢復的不錯，並未發炎，便鬆了一口氣。

然而他很快注意到了別的，白皙的手指在他傷口附近描摹著。

鍾離灼倒吸一口涼氣，呼吸急促，胸膛起起伏伏著，「不要亂摸。」

「殿下，昨夜事情緊急，長清不曾多看，這傷口…」

剛巧覆蓋了胸口的痕跡。

鍾離灼知道他要說什麼，不以為意的回道，「哦，補了一刀，總要防患於未然。」

韓文柳背後發涼，低聲道，「殿下對自己下手未免太狠了些。」

這是一句頗有深意的話，重音不同，所表達的涵義也就不同，偏偏韓文柳說時語氣平平淡淡，鍾離灼一時沒琢磨出來他的態度。

想來也不是一件特別重要的事，鍾離灼不給自己添堵，他嫌麻煩。

「上藥吧。」